密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萧倾歌的故事说完了，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但李闲能从她那握着旧剑、指节微微泛白的右手上，感受到压抑的波澜。
李闲脸上的亢奋与狂热，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熄得干干净-净。
他原本设想的剧本，是恶龙沉睡，他这条小泥鳅趁机兴风作浪，搅乱一池春水，最后把几个虾兵蟹将扶上王座当傀儡。
可现在，萧倾歌告诉他，恶龙不是睡了，是直接被猎人装笼子里提走了。
而且这帮猎人，还他妈的是自己人。
“人道监司……”李闲摸着下巴，咂了咂嘴，原本那股子胆大包天的痞气收敛了许多，眼神里闪烁着飞速盘算的光芒，“先皇遗命？你家的老部下？”
“是。”萧倾歌惜字如金。
“他们人呢？”李闲追问，“把你救了，就拍拍屁股走了？没说把你接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供起来，然后扯起大旗匡扶圣月？”
萧倾歌的眸光黯淡了一瞬，随即恢复清冷：“他们有更重要的使命，只是恰逢其会。临走前，‘天枢’说，时机未到，让我……静待。”
“静待？”李闲嗤笑一声，那股玩世不恭的味道又回来了，“等什么？等敌人全都老死，还是等你这位帝储自己熬成老太婆？这帮家伙，本事不小，就是脑子有点僵。”
他绕着萧倾歌走了两圈，像是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目光里混杂着惊奇、审视，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兴奋。
“不过，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他停下脚步，咧嘴一笑，“厨房没了，厨子也被抓了。这天玄城，现在才算是一锅真正没人管的乱粥。”
萧倾歌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在她看来，天玄剑被收容，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接下来应当是蛰伏，积蓄力量，而不是继续搅风搅雨。
李闲看穿了她的想法，朝她勾了勾手指，转身就朝密道外走去：“待在这耗子洞里干嘛，发霉吗？走，侯爷带你去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天策’。”
萧倾歌迟疑了一下，她不喜欢李闲的轻浮，但她更清楚，李闲那看似疯狂的念头背后，往往藏着最直接有效的破局之法。她握紧旧剑，跟了上去，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天策’，究竟是什么名堂。”
……
子夜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两人从一处废弃的枯井中钻出，井口位于一条偏僻小巷的尽头，周围是鳞次栉比的民宅。
天玄城依旧处在戒严之中，远处主街上，还能看到巡天卫手持火把来回巡逻的身影，犬吠声此起彼伏。
李闲却像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小巷，站在街角，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尘土与水汽的冰冷空气，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舒爽的表情。
“自由的味道。”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脆响。
他没有理会萧倾歌眼中的警惕，而是伸手指了指对面一户人家的屋檐。
那户人家的门楣上，挂着一盏破旧的灯笼，而在灯笼旁边的墙壁上，嵌着一个简陋的小神龛。神龛里没有神像，只有一块黑色的、磨得光滑的剑形卵石。
神龛前，还摆着半个干瘪的馒头。
“看见那玩意儿没？”李闲的语气，像个市井里炫耀自家宝贝的混混。
萧倾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
“天玄剑被你们家那七个铁面疙瘩给收了，对吧？”李闲笑道，“可你信不信，她根本就没死。”
萧倾歌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人道监司的七星法网，是人道律令的具现化，镇压鬼神，如同天条，被收入其中，绝无幸理。
“神鬼这东西，杀起来最麻烦。”李闲收回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踱步，“杀人，捅个窟窿，血放干了，就死了。可杀神，你得先把所有信他、念他、拜他的人，全都杀了。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名字，给他上一炷香，他就能从那点香火念想里，重新爬出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萧倾歌，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天玄剑’这个名字，就像一颗种子。只要天玄城这片地还在，这颗种子就不会死。”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
“像这样的小神龛，城里，不多不少，七十七座。每一座，都代表着一个被天玄剑庇护过的街区，或者一个受过她‘恩惠’的行当。”
“城中常住人口，百万之众。我敢打赌，起码有一半，或多或少，都信奉着‘天玄剑’能给他们带来安宁，或者……带来他们想要的‘公平’。”
“除了这座城，天玄城周边，有村镇三百三十座。那里的人或许不知道城主是谁，但他们一定听说过，天玄城里有一柄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上。”
李闲每说一句，萧倾歌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她想到了皇朝。父皇还在时，万民敬仰，龙气鼎盛。皇朝覆灭后，人道信念崩塌，龙气便随之衰竭。
道理，是相通的。
“所以……”李闲摊开双手，脸上的笑容变得狂野而炽热，“在她被放出来，或者找到办法重新爬回来之前，咱们得干一件事。”
“什么事？”萧倾歌下意识地问道。
李闲走到那座简陋的神龛前，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半个干瘪的馒头夹了起来，看也不看就扔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然后将目光投向那块剑形卵石，对错愕的萧倾歌咧嘴一笑：“想知道神的味道吗？得先尝尝信徒的供奉，再品品祂的‘骨头’。语言是桥梁，这‘品尝’也是。”
说完，他当着萧倾歌愈发震惊的目光，伸出舌头，对着那块剑形的黑色卵石，仔细地、虔诚地，“舔”了一下。
【叮！规则交互判定中……目标‘信仰节点（天玄剑）’……交互成功！】
【获得临时状态：信仰欺诈（初级）】
【状态描述：在十二个时辰内，你对‘天玄剑’的信仰体系，拥有一次低权限的‘释义权’。你可以尝试扭曲、篡改、覆盖部分与‘天玄剑’相关的基础概念。】
李闲的眼睛，亮得吓人。
他转过身，看着萧倾歌，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把‘天玄剑’，改成‘天策剑’。”
“把天玄城，改成天策城！”
轰！
萧倾歌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偷天换日！
他不是要毁掉天玄剑的信仰根基，他是要……鸠占鹊巢！
“你要窃取香火，偷换信仰？”萧倾歌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抑制的颤抖，她死死盯着李闲，“你这是在玩火！一旦被旧神的信众察觉，或是引来天道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疯？”李闲哈哈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我清醒得很！你以为天玄剑凭什么能盘踞千年？靠杀人？靠恐吓？不，她靠的是秩序！一种地下的、黑暗的、却又能让大部分人勉强活下去的秩序！”
他指着脚下的土地，指着远处沉睡的万家灯火。
“现在，她建立的秩序崩溃了，魏长风的‘规矩’又不得人心。整座城，就像一个失去了主心骨的巨人，茫然，恐慌，急需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神，来告诉他们，明天该怎么活！”
“这个神，为什么不能是你？”李闲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萧倾歌，“为什么不能是圣月皇朝？”
“这里，将是你的城。东境之内，第一座重新插上圣月旗帜的城！”
萧倾歌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她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
一座城。
对如今的她而言，这是何等奢侈，何等遥不可及的梦想。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用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将这个梦想血淋淋地剖开，摆在了她的面前。
“可是……人道监司他们……”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他们？”李闲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是忠臣，是规矩人。规矩人，就喜欢干锦上添花的事。等咱们把生米煮成熟饭，把这座城牢牢攥在手里，他们只会拍手叫好，高呼‘帝储英明’。”
他走到萧倾歌面前，压低了声音，像魔鬼在耳边低语：
“殿下，时代变了。”
“想复国，不能只靠老黄历和忠臣的眼泪。你得比你的敌人，更狠，更疯，更不讲道理。”
“现在，告诉我，这座城，你要，还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