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桌上堆着半人高的案卷，塑料文件夹边缘被指尖磨得发毛——那是林晓和同事们熬了三个通宵整理的庭审证据。她捏着一份“药款回流明细”，指尖划过“康泰医药→空壳公司→张志强妻子账户”的转账记录，钢笔在“2023年3月15日，120万元”那行字下重重画了道横线。
“这笔钱得跟张明的口供对上。”林晓抬头看向对面的周凯，他正对着电脑核对分赃录音的时间戳，“当时张明说‘这是第一季度给张局的提成’，你把录音里这句话剪出来，跟银行流水的到账时间并在一起，让法官一眼就看明白。”
周凯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点了点头：“早弄好了，你听——”他点开音频文件，张明的声音带着谄媚的沙哑：“张局，钱打嫂子卡上了，您查收着。”紧接着是银行系统的提示音：“您尾号3872账户于3月15日入账元……”林晓听完，紧绷的嘴角松了松，伸手端起桌上凉透的咖啡，刚抿一口就皱了眉。
“别喝那玩意儿了。”王队长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个热包子，“刚从楼下买的，猪肉大葱馅，你最爱吃的。”他把包子放在林晓手边，瞥见桌上的患者证言，拿起最上面那份——是李大爷写的，字迹歪歪扭扭，末尾还按了个红手印。“这老爷子昨天还打电话来，问啥时候开庭，说就算拄着拐杖，也要去现场听。”
林晓咬了口包子，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却沉了沉：“李大爷年纪大了，庭审人多眼杂，万一出点事……”话没说完，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着“王丽”的名字。她赶紧接起，听筒里传来王丽带着颤音的声音：“林警官，我……我有点怕。”
林晓立刻站起身，走到窗边压低声音：“王姐，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
“没有没有，”王丽连忙解释，“就是刚才医院同事跟我说，张志强的老婆托人带话，说‘做人留一线，别把事做绝’。我晚上回家，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那本记录超额开药的本子，昨天忘在护士站，回头就找不着了，你说是不是被人拿走了？”
林晓的心猛地一紧——那本子是王丽记了大半年的证据，上面有医生姓名、开药时间，还有患者的签字确认，要是丢了，庭审质证就少了关键一环。她强压着慌，尽量让语气平稳：“王姐，你别慌，本子丢了没关系，我们之前已经复印存档了。你现在在哪儿？我让同事去接你，咱们换个地方聊。”
挂了电话，林晓转身对王队长说：“王丽那边不对劲，你带两个人去她小区门口等着，务必把人安全接到专案组来。另外，查一下她小区的监控，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跟踪。”王队长刚要走，林晓又补上一句：“跟民警说，别穿制服，别让王丽觉得太扎眼。”
半小时后，王丽跟着王队长走进专案组的小会议室。她穿着一件灰色外套，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帆布包。看到林晓，她像见了救星似的走过来，从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这是我后来重新记的，虽然不全，但能想起多少就写了多少。”
林晓接过纸，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有的地方被眼泪洇得发花。她拉着王丽坐在沙发上，递过一杯温水：“王姐，你别怕，我们既然让你出庭作证，就肯定能保证你的安全。之前你说有人跟踪，我们查了监控，是个送外卖的，可能是你太紧张看错了。但保险起见，庭审前你先别回医院，也别回家，我们给你安排了临时住处，24小时有人守着。”
王丽捧着水杯，手指微微发抖：“我不是怕自己出事，我是怕我儿子。”她声音低了下去，“我儿子今年上初三，要是因为我作证，被人报复……”说到这儿，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其实我一开始不想掺和这事，那天你第一次找我，我躲着你走，就是怕惹麻烦。可我一想到那些老人，拿着一堆没用的药，哭着跟我说‘吃不完也得买，不买报不了销’，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林晓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眶也有点发热：“王姐，我知道你难。但你想想，要是咱们不站出来，张志强他们还会接着坑老百姓，说不定下次受害的，就是咱们自己的家人。你记的那些本子，不是纸，是给老百姓讨公道的证据。”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王丽面前，“这是法院出具的‘不公开质证’同意书，到时候你不用在公开法庭露面，就跟法官、检察官在小会议室里说，不会有外人看到你。而且开庭那天，我们会派两辆车护送你，前后都有民警跟着，绝对安全。”
王丽拿起同意书，手指划过“不公开质证”几个字，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想起去年冬天，有个患糖尿病的老太太，因为医生开了太多降糖药，吃多了低血糖晕倒在医院走廊；想起科室主任拿着“药品提成”的签字单，让她帮忙统计，她拒绝后，被调去值最累的夜班。那些画面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林晓，眼神里的慌乱少了些，多了点坚定：“林警官，我去。就算为了那些老人，我也得去。”
正说着，门口传来敲门声，是负责对接法院的同事小张：“林组，王医生那边安排好了，法院同意给他走证人通道，不用跟被告方碰面。他刚才打电话来，说想再核对一下证词，怕到时候紧张说错话。”
林晓点点头：“让他过来吧，正好跟王丽一起对对。”转头对王丽说，“王医生跟你一样，也是鼓足勇气才站出来的。你们俩一起作证，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没过多久，王医生走进来。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脸色还是有点白。看到王丽，他愣了一下，随即走过去：“王护士长，你也在啊。”王丽站起身，点了点头，两人坐在沙发上，一时没说话——以前在医院，一个是护士站的护士长，一个是门诊医生，抬头不见低头见，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因为同一件事坐在一起。
“我之前……给你添过麻烦。”王医生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涩，“有好几次，我开的药太多，你劝我别开那么多，我还跟你急眼了。现在想想，真是对不住你。”
王丽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你也是被张志强逼的。他要是不扣科室的医保额度，你也不会那么做。”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重新记的清单，“你看看，这些是你去年下半年开的超额药方，我记着有几次，你一次给老人开了三个月的降压药，是不是？”
王医生凑过去，看着清单上的日期，慢慢点了点头：“是，那时候张志强天天开会催，说‘开药少了，医保报销额度完不成，年底科室奖金全扣’。有个老爷子跟我说‘医生，我吃不了那么多’，我只能跟他说‘你先拿着，吃不完就放着’。现在想想，真是造孽。”他抬头看向林晓，“林警官，庭审的时候，我啥都跟法官说清楚，不管是张志强怎么逼我的，还是我收了多少‘介绍费’，一点都不瞒。”
林晓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怕连累儿子却仍要作证的护士长，一个是满心愧疚想弥补的医生，心里突然一阵发酸。她想起刚接这个案子时，陈谨跟她说“反腐不是抓多少人，是让老百姓敢说真话，敢站出来”。现在看来，他们做到了。
夕阳透过会议室的窗户，照在王丽手里的清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在光线下格外清晰。王丽把清单叠好，放进帆布包，抬头对林晓说：“林警官，开庭那天，你放心，我肯定把该说的都说了。不为别的，就为帮那些被坑的患者，讨个公道。”
林晓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办公室的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桌上的案卷，也照亮了屋子里这几个为了公道而坚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