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慕白就蹲在合作社仓库后头刷牙，牙刷是供销社最便宜的铁柄竹刷，牙粉还是苏婉清拿鸡蛋换的散装碱面。他吐了口白沫，抬头看见财务室门锁歪在门框上，像是被谁用铁钳硬掰开的。
他没出声，转身进了仓库。
老刘头正蹲在胶鞋箱前试鞋，嘴里嘟囔：“这鞋码越做越邪乎，前天发38，昨儿发40，今儿倒好，一箱39，谁脚是螃蟹变的？”
李慕白走过去，顺手把箱底那沓报纸包的现金往里推了推，又压上两双旧胶鞋。“先发这箱吧，”他咧嘴一笑，“反正脚不冷，心就塌不了。”
话音刚落，苏婉清端着搪瓷缸从侧门进来，缸底“先进生产者”几个红字蹭着晨光，晃得人眼热。她脚步没停，只在经过时轻轻说了句：“小刘说周会计没来打卡，门也进不去。”
“哦。”李慕白应了一声，顺手从货架上拎起一包劳保手套，“那正好，省得他看见我发胶鞋发错了码，又要写整改报告。”
他拎着手套往办公区走，路过财务室时脚步一顿，弯腰捡起半截断锁，揣进裤兜。钥匙孔里还插着一把生锈的铁片，像是谁临时凑合用的开锁工具。他没拔，也没喊人，只在门框上贴了张纸条：“系统升级中，请勿打扰。”
晨会改在了仓库区。
李慕白站在一排排化肥袋前，手里捏着一沓临时报销单，编号从001到999，纸是新印的，章是昨夜盖的，连骑缝章都对得上缝。“各位，”他扬了扬手里的单子，“从今天起，咱们的财务系统正式进入‘防伪时代’。每张单子都有编号，扫码就能查去向，谁想改个数字，系统当场报警。”
底下有人笑：“李总，咱这连电话都打不通，哪儿来的扫码？”
“风投给的。”李慕白面不改色，“人家说了，落后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落后。所以这次升级，不光是改流程，还得改脑子。”
他话音刚落，苏婉清端着一锅西红柿汤从后厨出来，香气扑鼻。李慕白接过勺子，舀了一勺往空中一扬，汤汁拉出一道金红弧线。“这汤，”他笑着说，“得用刚摘的果子，皮都不能破。谁要是拿烂的凑数，味道立马就变了。”
底下哄笑一片。有人起哄：“周会计前天还说，反正煮熟了都一样！”
“那他肯定没喝过苏师傅这锅。”李慕白把汤盛满三碗，一碗递给老支书，一碗递给会计组长，最后一碗递给了王铁柱，“技术骨干优先。”
王铁柱接碗时，指尖在碗底蹭了蹭，摸到一张折得方正的小纸条。他低头一看，纸上写着：“后山松林，十点前。”
他抬头，李慕白正低头擦勺子，嘴角微微一翘。
十点差五分，王铁柱已经蹲在松林北坡的灌木丛后。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低声说：“洞口有动静，公文包露了一半。”
李慕白趴在他旁边，手里捏着老支书给的铜哨。这玩意儿是早年猎户传信用的，三短一长是“发现目标”，两长一短是“撤退”。他没吹，只把哨子含在嘴里，等风停的那几秒。
洞里传来窸窣声，像是纸张被翻动。
“他带钱了？”李慕白问。
“不止，”王铁柱压低嗓门，“还有酒瓶，五六个，空的。墙上还贴着日历，今天那格圈得跟靶心似的。”
李慕白眯起眼。他知道周正平有酒瘾，可这地方连兔子都不待，谁会拎着酒来喝？除非，他是来等什么人，或者，准备跑路前最后醉一场。
他摸出铜哨，吹了三短一长。
洞内猛地一静。
下一秒，玻璃碎裂声炸响。李慕白翻身跃起，抄起根枯枝冲过去，却在洞口猛地刹住。周正平正背对洞口往麻袋里塞钱，动作慌乱，额头上全是汗。墙角堆着五六个空酒瓶，最边上那个还滴着残液。日历上，“转运”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李慕白慢慢靠近，脚踩在松针上没出声。直到离洞口还有三步，他才故意踩断一根枯枝。
“谁？！”周正平猛地转身，麻袋脱手，几捆现金滑出半截。
“我。”李慕白举了举手里的枯枝，“听说这儿有野猪出没，过来看看是不是把洞占了。”
周正平脸色发白：“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猜的。”李慕白笑了笑，“你前天骑摩托去县城，说是办业务，可信用社下午三点就关门，你中午就回来了。后来你开始拆小笔报销，车队的补贴少了八千。再后来，你连早饭都不在食堂吃了。人要是没鬼，干吗躲山里喝酒？”
周正平喘着粗气，突然抄起地上半块碎玻璃，抵在自己脖子上：“你别过来！钱我一分没花！我就是……就是想等等风头！”
“那你等错地方了。”李慕白往前一步，“这洞背阴，潮气重，钱放久了会发霉。再说了，你堂弟在信用社上班，真要转移，何必自己扛着跑？”
“你连这都知道？！”周正平声音发抖。
“我还知道，”李慕白从裤兜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一张银行流水截图，“这笔四万八的‘系统调试费’，打给了‘远通物流注销清算组’。公司都注销三年了，清算组还能收钱？周总监，你这账做得很认真，就是忘了查注销公告。”
周正平瞪着眼，手一抖，玻璃划破了脖子，血顺着下巴往下滴。
“你报警吧！”他吼，“反正我钱都带出来了！你抓我一个，风投也得撤资！合作社明天就得垮！”
“谁说我要报警了？”李慕白把手机收起来，蹲下身，从麻袋里抽出一沓现金，塞进空间灵田，再把空出来的位置用松枝填平，“我说了，这洞潮，钱放不住。你要是信我，先把钱交出来，等风头过了，我帮你跟风投解释，就说系统漏洞，你也是受害者。”
“你疯了吧？！”周正平冷笑，“你不怕我跑了？”
“你跑不了。”李慕白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你摩托停在沟口，王铁柱在那儿守着。你堂弟的账户也被我标记了异常，再动一笔，银行自动冻结。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跟我回去，把账补上，然后……装病请假。”
周正平愣住：“装病？”
“对。”李慕白笑了笑，“就说你最近压力大，神经衰弱，需要静养。风投那边，我帮你写情况说明。毕竟，谁还没个失误呢？”
周正平盯着他，眼神从惊恐变成狐疑，又从狐疑变成一丝动摇。
李慕白伸出手：“钱，我先替你保管。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割脖子，看是血流得快，还是我抢钱快。”
周正平没动。
李慕白等了三秒，转身就走。
“等等！”周正平突然喊住他，“钱……我可以交。但你得答应我，别让风投知道是我动的手。”
“成交。”李慕白回头，“不过你得先写个说明，把每笔钱的去向都写清楚。我好跟风投解释，是系统漏洞，不是人为贪污。”
周正平咬牙：“行。”
李慕白走回去，从麻袋里抽出一沓现金，塞进空间灵田。又从兜里掏出一张《财务流程补充说明》，塞进公文包夹层。
下山时，王铁柱开着拖拉机在沟口等。周正平被捆在车头，低着头，一言不发。李慕白坐在后斗草垛上，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是刚才从岩洞日历背面撕下来的。上面用红笔写着一个日期——风投来查账的前三天。
拖拉机刚出林子，王铁柱突然减速：“李哥，后面有摩托车，跟了两里地了。”
李慕白眯眼往后看，尘土路上，一个黑点正慢慢逼近。
他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等接通后只说了四个字：“新品试吃。”
然后他把手机收起来，从草垛底下抽出一筐黄金西红柿，递给王铁柱：“给后面那位，送两碗汤。”
王铁柱愣了：“真送？”
“送。”李慕白盯着后视镜，嘴角一扬，“就说合作社新口味，欢迎提意见。”
拖拉机轰鸣着往前开，夕阳把车身拉得老长。李慕白低头看着手里那张残页，红笔圈的日期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账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