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西南,四十公里外。
一片名为“落凤坡”的丘陵地带。
此地传闻是三国庞统陨落之处,此刻却静得连人心跳都嫌吵闹。
无鸟,无虫。
风过树梢,都仿佛在屏住呼吸。
丁伟趴在一处精心构筑的反斜面阵地上,伪装网与枯草将他与大地融为一体。
那副视若珍宝的德制高倍望远镜,纹丝不动地锁定着远方蜿蜒的公路。
他身后,十二头钢铁巨兽潜伏于草丛,正是褪去炮衣的“喀秋莎”。
昂起的发射架上,一百九十二枚刷着红圈的增程火箭弹,在日光下泛着致命的冷光。
“营长,趴了快四个钟头了,鬼子还没影儿,是不是不敢来了?”
特战团团长王喜奎吐掉嘴里的草茎,声音压得极低。
长时间的潜伏,让他这头山中猎豹的筋骨都有些发僵。
“急什么。”
丁伟头也不回,声音平稳得像在拉家常。
“老李在保定城下唱的戏越热闹,冈村宁次心里就越犯嘀咕。那个老鬼子,可比杉山元难对付多了,他一定在试探,在犹豫。”
“那咱们就干等着?”
“等。”
丁伟放下望远镜,回头看向王喜奎,眼神透着一股洞悉人心的锐利。
“最好的猎人,永远有最足的耐心。”
“鬼子不动,我们就是石头。”
“鬼子一动,就是雷霆万钧。”
他朝不远处的计算兵们扬了扬下巴。
那群被他称作“战争算盘”的年轻战士,正围着小马扎,手里飞快拨动着算盘珠子,嘴里默念着林川编写的速算手册。
清脆的噼啪声,是这片寂静山谷里唯一的交响。
“看见没?他们在干嘛?”
“他们在把这方圆十几公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沟壑,都变成我们脑子里的坐标。”
丁伟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风速、湿度、气压、高差……当鬼子踏进这片区域,无论他们走哪条道,藏哪个坑,都逃不出这算盘珠子。”
话音刚落,一名通讯兵猫着腰疾冲过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报告营长!‘掘墓人’三号小组急电!”
“念!”
丁伟和王喜奎几乎同时低喝。
“日军第26师团先头部队,一个联队,配属战车中队,已从石家庄出发,正沿保石公路向北!距我阵地,不足十五公里!”
“来了!”
王喜奎眼中瞬间燃起火光,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驳壳枪。
“别急。”
丁伟却依旧沉稳,他接过电报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一个联队?冈村宁次这是拿石头投石问路呢。这点儿人,还不够咱们塞牙缝的。”
“那打不打?”王喜奎追问。
“打!送上门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丁伟斩钉截铁,随即话锋一转。
“但不能一口气全吃了。要是把这探路的石头砸得太碎,后面的大鱼受了惊,还怎么钓?”
他走到地图前,红蓝铅笔在公路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阎王道’,两边峭壁,地形狭窄,教科书般的伏击点。”
“但是,我不在那儿打。”
“为什么?”王喜奎不解。
“因为鬼子也会看地图,他们肯定有防备。”丁伟的铅笔尖,移到了“阎王道”后方的一片开阔地。
“我要把他们放进来,放到这儿打。”
“平地?这……鬼子的坦克冲起来……”
“平地怎么了?”
丁伟笑了,笑意里带着几分阴险。
“平地才好。平地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才会把队形拉开,才会……舒舒服服地聚成一堆,等着挨炮弹!”
他转头看向计算兵。
“重新计算诸元!目标区域:落凤坡前开阔地!坐标设定为移动阻拦射击!”
“给这帮鬼子来个‘掐头去尾’!”
“把他们的坦克和卡车全留下,步兵,给我放回去!”
“放回去?”王喜奎彻底愣住了。
“对,放回去。”
丁伟的眼神变得格外深邃。
“让他们带着恐惧,带着满身的血和火,跑回去!跑回去告诉后面的大部队,前面的路,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只有恐惧,才能让敌人失去理智。”
“只有混乱,才能让我们找到机会。”
丁伟猛地站直身体,一股冰冷的杀气骤然弥漫开来。
“传我命令!”
“全营进入一级战备!所有发射车,解除保险!”
“特战团狙击手,占领制高点!炮火一响,专门给我敲掉鬼子的指挥官和通讯兵!”
“是!”
山谷里的空气瞬间绷紧。
战士们拉动枪栓的金属摩擦声,炮手们跳上卡车调整发射架的号子声,交织成战前的序曲。
十几公里外,日军先头联队长黑田大佐坐在装甲指挥车里,看着窗外荒凉的景色,心头莫名烦躁。
“联队长阁下,前方就是‘阎王道’,是否派侦察兵探路?”参谋小心翼翼地问。
黑田大佐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小心无大错。命令前锋中队,下车搜索前进!战车掩护!”
日军的行军队列随即慢了下来。
他们对着“阎王道”两侧的悬崖又是开枪又是打炮,折腾了半天,连只兔子都没惊动。
“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黑田大佐松了口气,脸上浮现一丝嘲讽。
“土八路只敢在山里钻来钻去,这种平原地形,他们不敢来。”
“传令!全速前进!天黑前务必赶到保定!”
日军车队重新加速,浩浩荡荡地穿过“阎王道”,冲进了那片一望无际的开阔地。
黑田大佐看着前方平坦的大路,心情豁然开朗。
他并不知道,几公里外的山头上,一双冰冷的眼睛,已经将他的车队牢牢套入准星。
“鱼,进网了。”
丁伟放下望远镜,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
他的右手缓缓举起。
然后,重重落下!
“开火!”
“咻——!咻——!咻——!”
那种独属于死神风琴的尖啸,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一次撕裂了华北平原的宁静!
十二道粗大的火龙从山脊后方怒吼着腾空,拖着灰白色的烟柱,在空中划出死亡的抛物线。
正在全速前进的日军车队,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罚惊得人仰马翻。
“敌袭!炮击!!”
凄厉的喊叫声在车队中此起彼伏。
黑田大佐猛地推开车顶盖,探出半个身子,他看到天空中那片密密麻麻降下的黑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喀秋莎……是那个魔鬼的武器!!”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散开!快散开!!”
然而,在这片开阔地上,面对覆盖性的饱和打击,散开,又能逃向何方?
“轰!轰!轰隆隆——!!!”
第一波火箭弹精准落地。
丁伟没有选择一次性火力覆盖,而是采用了林川教授的“弹幕徐进”战术。
第一排炮弹,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日军车队的最前方。
几辆疾驰的九五式轻坦瞬间被火球吞噬,巨大的爆炸将它们像玩具般掀飞,履带断裂,炮塔扭曲。
燃烧的残骸堵死了公路。
紧接着,第二排炮弹呼啸而至,落在车队尾部。
断后的一辆装甲车和数辆运兵卡车被炸成一团燃烧的废铁,彻底截断了日军的退路。
整个联队,如同一条被斩断头尾的巨蛇,在公路上痛苦地扭曲、挣扎。
“打中间!给我狠狠地打!”
丁伟在指挥所里下达了冷酷的命令。
剩余的火箭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在日军车队的中段!
那里是步兵最密集的地方!
爆炸声连成一片,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
4.8公斤高能炸药在人群中爆开,撕碎血肉,扭曲钢铁。
日军士兵哭喊着跳下卡车,却发现这片开阔地连一处像样的掩体都没有。
他们只能绝望地趴在地上,听着死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黑田大佐的指挥车被气浪掀翻。
他灰头土脸地爬出来,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浑身筛糠般颤抖。
完了。
全完了。
仅仅一轮齐射,他的联队就已建制崩溃,伤亡过半。
“反击!炮兵呢?反击!”他挥舞着指挥刀,歇斯底里地咆哮。
可他的炮兵中队,早已在第一轮重点照顾下,化为了一堆零件。
就在这时,山顶上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
砰!
黑田大佐只觉得眉心一凉,眼前的世界瞬间陷入黑暗,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千米之外,王喜奎收起冒着青烟的“八一式”狙击步枪,冷哼一声。
“鬼叫什么,吵死了。”
失去指挥官的日军彻底陷入混乱。
就在他们以为必死无疑时,那毁天灭地的炮击,突然停止了。
天地间,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伤兵无助的哀嚎。
幸存的日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周围的残肢断臂和燃烧的车辆,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撤……撤退!”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剩下的日军如蒙大赦,丢下武器,丢下伤员,发疯般向来路逃窜。
他们只想离开这个屠宰场,离那个看不见的魔鬼越远越好。
山顶上,丁伟看着那些狼狈逃窜的背影,并没有下令追击。
“营长,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王喜奎有些不甘。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丁伟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这些被吓破了胆的士兵,就是最好的宣传队。”
“他们会把恐惧,原封不动地带回给冈村宁次,带回给整个华北日军。”
他看了一眼手表。
“而且,咱们的位置已经暴露,鬼子的飞机十分钟内就到。“
”传令!全营立刻转移!目标,二号预备阵地!”
“是!”
十分钟后,当数架日军侦察机气势汹汹地飞临这片空域时,迎接他们的,只有一片狼藉的战场和空空如也的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