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岚看着徐四那股火总算压下去些，堂屋里的空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冻得人发僵，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后背都沁出一层薄汗。他刚想挪步找个角落歇会儿，却莫名觉得后颈一凉，像是被什么盯上了。
他猛地回头，正好对上徐三看过来的眼神。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却像深潭似的，看不出底，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刚放松的神经又瞬间绷紧。
“三、三哥，您……”张楚岚刚想开口打个哈哈，徐三的目光却已经从他脸上移开，转向了张起灵。
徐三的视线在张起灵身上停了两秒，又不着痕迹地扫过他身边的冯宝宝，最后落回张起灵脸上，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张先生，有空谈谈吗？”
这话一出，刚缓和的空气又微妙起来。
张起灵看了冯宝宝一眼，见她正仰头望着自己，眼神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决定。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说“没事”，然后对徐三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淡淡的：“嗯。”
徐三站起身，朝屋内偏了偏头：“里面说。”
张起灵没犹豫，跟着往里走。冯宝宝想跟上，却被张楚岚一把拉住。
“宝儿姐，”张楚岚压低声音，冲她摇了摇头，“让他们谈。”他心里清楚，这是躲不过去的坎，徐三这是要跳过所有迂回，直接跟张起灵摊牌了。
冯宝宝眨了眨眼，看看张楚岚，又看看门口两个远去的背影，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
徐四在旁边瞅着这一幕，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吴邪和胖子也下意识要跟着去，吴邪的脚已经抬到了半空，脑子里甚至已经快速过了一遍待会儿该怎么帮张起灵圆话——关于他的来历，关于他和冯宝宝的渊源。
胖子更是直接往前凑了半步，嘴里已经开始打腹稿，琢磨着怎么把徐三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好给张起灵争取点缓冲的余地。
他们太清楚徐三这种人的路数了，看着不动声色，问出的话却句句带钩，稍不留意就可能被绕进去。
张起灵性子闷，不擅长跟人兜圈子，真让他单独应对，指不定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可就在这时，张起灵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帽檐下的目光扫过吴邪和王胖子，然后极轻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幅度很小，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可吴邪和王胖子却瞬间明白了。
——不用跟着。
——这事我自己处理。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徐三转身给两人倒了杯茶，水汽氤氲里，他率先开口，语气依旧平稳：“我就直说了。宝宝的情况，你大概也知道些。她记性不好，心思纯，容易信人。”
张起灵握着茶杯，指尖微凉，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们徐家护了她几十年，不是要干涉她的决定，只是怕她被人骗。”徐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起灵沉默着，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利落的下颌线。
空气里静得能听到衣柜门因为轻微晃动发出的“吱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比刚才在堂屋时清晰了些：“我不会伤害她。”
这话说得平铺直叙，没有任何修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徐三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见过太多花言巧语，也听过太多信誓旦旦，可从眼前这人嘴里说出来的这几个字，偏偏让人没法当成空话。
他盯着张起灵那双藏在帽檐阴影里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犹豫或虚假，却只看到一片沉静，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不会伤害她？”徐三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张先生，你知道宝宝是什么人，也该清楚她在我们心里的分量。一句‘不会伤害’，太轻了。”
他往前倾了倾身，目光陡然锐利了些：“她不是普通姑娘，她的过去，她的性子，都经不起折腾。你现在跟她走得近，有没有想过以后？有没有想过你能护她多久？”
张起灵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他抬了抬眼，帽檐下的目光第一次直直撞上徐三的视线，那里面没有躲闪，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一直。”
一个词，简短得不能再简短，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徐三心里。
徐三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一直？”徐三靠回椅背上，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张先生，‘一直’这两个字，重得很。你确定你担得起？”
张起灵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抬起手，露出手腕上那枚和冯宝宝同款的玉戒指。晨光从窗棂挤进来，落在戒指上，泛着温润的光。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的“一直”，不是随口说说。
徐三的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沉默了。
他想起刚才冯宝宝攥着张起灵的手不肯放的样子，想起她说“闷娃儿要跟我一起”时的固执，心里那点残存的抵触，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磨平了些。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宝宝她，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里比谁都认死理。她认定的人，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看着张起灵：“我们不是要拦着她，只是不想她吃亏。你要是真对她好，就该明白，有些责任，一旦担起来，就不能再放下。”
张起灵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透着几乎极端的执着:“她需要面对的麻烦我会和她一起，我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徐三的指尖在膝盖上的敲击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张起灵那双透着极端执着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空气里仿佛有细密的丝线在拉扯，每一丝都系着冯宝宝的过去与未来，系着徐家三代人的守护与担忧。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杯底的茶叶已经沉了下去，茶水凉得彻底，就像他此刻复杂的心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这话，我记下了。”
张起灵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徐三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摩挲着，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要穿透张起灵那身深蓝色的连帽衫，看到他深藏的过去：“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有些事，我也不得不问。”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从哪来的？”
“又是怎么认识宝宝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蓄势已久的钥匙，终于要插进那把尘封的锁。
张起灵的帽檐压得更低了些，似乎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斟酌该如何开口。里屋的光线本就昏暗，此刻更是显得有些压抑。
徐三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他不是不聪明，恰恰相反，能在异人圈里站稳脚跟，将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的心思远比徐四缜密得多。
冯宝宝的性子他太了解了，单纯、直接，容易相信别人，但这份相信，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善意，而非真正的依赖。
她可以对张楚岚掏心掏肺，那是因为张楚岚从一开始就带着明确的目的接近，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成了她习惯的“自己人”；她可以对公司的人温和以待，那是因为徐家护了她几十年，早已是她潜意识里的“归宿”。
可张起灵不一样。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沉默寡言，来历不明，却能在短短时间里，让冯宝宝产生如此强烈的依赖——愿意为了他顶撞徐四，愿意将“家”的概念与他绑定，甚至在面对徐家兄弟时，下意识地将他视为自己人。
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徐三太清楚冯宝宝的“时间感”了。她对“熟悉”的定义，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沉淀。
这几十年里，除了那失踪的两年，她几乎从未离开过他们徐家的视线，就算在那两年里认识了张起灵，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建立起如此深的羁绊。
这里面，必定有问题。
或许，他们的相识，远比他想象的要早？或许，张起灵身上，藏着与冯宝宝过去相关的秘密？
无数个猜测在徐三脑海里盘旋，他盯着张起灵，等待着一个答案。
张起灵沉默了许久，久到徐三都快要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我叫张起灵。”
这是他继张楚岚后二次主动报上全名，徐三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认识她，很久了。”张起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很久是多久？”徐三追问，“比我们认识她还久？”
张起灵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声轻哼里，仿佛藏着跨越了漫长时光的重量。
徐三的瞳孔微微收缩。比他们认识宝宝还久？这怎么可能？
屋内很静，许久，似做出决定了一样，张起灵才淡淡说了句惊人的话“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徐三闻言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杯壁上的凉意透过指尖直窜心底。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张起灵那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像一道惊雷在这狭小的房间里炸响，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异人的能力千奇百怪，可跨越世界这种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甚至带着点荒诞。
他定定地看着张起灵，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可对方的表情依旧平静，帽檐下的目光沉静得像亘古不变的深潭，没有半分戏谑。
张起灵似乎没在意他的震惊，只是继续用那种平淡得近乎漠然的语气往下说：“宝宝是在我那个世界认识的。”
“她突然出现在那里，没有任何预兆。”他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在回忆初见时的场景，“那时候我正……被一些‘麻烦’缠身，是她的出现，才让我省下不少力。”
徐三的心跳漏了一拍。冯宝宝失踪的那两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找了整整两年，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原来……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和她相遇，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张起灵的目光落在虚空处，像是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这二十多年里，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你们护了她几十年，我对她的感情，不比你们少。”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徐三几乎喘不过气。
二十多年……
徐三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一直以为张起灵和冯宝宝认识的时间不长，最多就是冯宝宝失踪的那两年，可现在看来，他们的羁绊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厚得多。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已经相伴了二十多年，那是足以让任何感情沉淀、生根的漫长时光。
难怪冯宝宝会对他如此依赖，难怪她一定要张起灵跟她一起走，这份感情，本就不是这短短两年能比拟的。
张起灵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找她。”
我花了很多功夫才找到这里，才发现……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复杂，“她在你们这里失踪了两年多，在我那个世界，却待了二十多年。”
这句话彻底打碎了徐三最后的认知。
时间流速不同？
失踪两年，却是对方世界里的二十多年……
徐三靠在椅背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异人，处理过无数匪夷所思的事件，可今天张起灵说的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像是在听一段离奇的神话。
可他看着张起灵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听着他语气里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却又无法将这些话当成胡言乱语。
尤其是想到冯宝宝对张起灵那种近乎本能的信任和依赖，想到她看向张起灵时，眼神里那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熟稔和安心……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张起灵的话。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都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