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新挑战】市委办公厅的“潜规则”，推诿扯皮与效率低下！
苏正坐在空无一物的办公室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这间办公室比他在清源县的大了一倍，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一套崭新的紫砂茶具摆在手边，墙上挂着一幅名为《江山多娇》的山水画，气势磅礴。一切都透着一种高级别的规范与体面，却也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马学文将他领到这里后，就以“张主任开会，您先休息”为由，礼貌地告辞了。从头到尾，笑容可掬，言辞恳切，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苏正没有去碰那套精致的茶具。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市委大院中心那片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以及远处城市高耸入云的天际线。
和清源县委那栋朴实的办公楼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宏大、整洁、有序。走廊里，听不到高声喧哗，只有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被刻意压抑的清脆声响。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挂着相似的、略带疲惫的严肃表情。
这是一个巨大而精密的机器。
苏正能感觉到，从他踏入这座大院开始，无数道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不动声色的戒备。他就像一颗突然被投进精密仪器里的石子，所有齿轮都在观察他，判断他会卡在哪里，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支暗金色的钢笔。
笔身传来一阵细微的、持续的震动，像一条饥饿的鱼，在感知着水流中丰富的食粮。
这里的“怨气”，与清源县截然不同。
在县里，怨气是直接的，是教育局长李德才的贪婪，是卫健局长陈安的短视，是住建局长孙海的草菅人命。那些怨气，像一团团看得见、摸得着的脏东西，清晰地摆在那里。
而这里的“怨气”，是弥散在空气里的。它藏在那些永无休止的会议纪要里，藏在那些层层转发、圈阅、批示却无人负责的文件里，藏在下级单位跑断了腿也盖不上的公章里，藏在每一个工作人员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背后。
它更庞大，更隐秘，也更粘稠。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门外走廊里的声音隐约传来。苏正坐回办公桌后，拿起那本崭新的《市委工作手册》，随意地翻看着。
一个有些焦急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似乎就在他门口不远处。
“刘处长，您看我们区里这个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的补贴申请，上个月就报上来了，居民们天天都在问……”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央求和讨好。
随即，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回应道：“老张啊，不是我不帮你。你这个报告，我看了，写得很好，民心工程嘛，我们肯定支持。但是呢，加装电梯，这不光是住建部门的事，还涉及到规划局的审批，电梯安装好了，市场监管局也要验收，后续的维护，又跟物业公司有关系。你这个报告只报给了我们综合二处，程序上不对嘛。”
“那……那我应该？”
“这样，你先去一趟发改委，问问他们对这类民生项目有没有新的指导意见。然后，拿着发改委的意见，再去一趟财政局，问问今年的专项补贴预算还有没有额度。等这两个部门都明确了，你再把材料重新整理一下，附上他们的书面意见，我们这边才好上会讨论嘛。我们办公厅，主要是上传下达，协调各方，不能越俎代庖，对不对？”
那个被称为“刘处长”的声音，温和、耐心，充满了条理，每一句话都说得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哎，好，好，谢谢刘处长，我……我这就去跑。”那个叫老张的男人连声道谢，脚步声匆匆离去。
苏正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老张”接下来的行程。去发改委，发改委的人会说，这属于城建范畴，他们只负责宏观规划，具体项目要以住建和财政的意见为准。去财政局，财政局的人会说，预算是有的，但必须要有市委办公厅的牵头文件和发改委的立项批复，他们才能拨款。
一个皮球，被刘处长用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踢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而那个叫老张的，就得满头大汗地去追两个球。等他好不容易把两个球都捡回来，刘处长可能又会发现新的问题，比如“消防安全评估了没有”、“社区居民意见统一了没有”。
这就是市委办公厅的“效率”。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说着最正确的话，遵守着最严谨的程序，然后，合力让一件本该很简单的事情，变得无比复杂。
苏正合上了工作手册。他站起身，想去倒杯水。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抱着一摞比他还高的文件，从走廊那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年轻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应该是某个处室的科员。
在经过一个挂着“督查室”牌子的办公室门口时，他停了下来，用胳膊肘顶了顶门。
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探出头来。
“王科长，这是上周省里下来的关于环保督察整改情况的通报，请你们阅示。”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说。
那个王科长接过最上面的一份文件，扫了一眼，眉头一皱：“小李，搞错了。这是省里的通报，应该先送政策法规研究室，由他们研究解读，提出初步意见，我们督查室是根据办公厅的统一安排，对落实情况进行督查，不是第一手接收单位。”
“可是……可是张主任说……”
“哪个张主任？”
“我们综合三处的张副主任。”
王科长笑了笑，把文件塞回年轻人怀里：“你们张副主任是新来的吧？业务还不熟。你跟他说，让他多看看厅里的文件流转规定。去吧，先送政研室。”
说完，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那个叫小李的年轻人，抱着那堆山一样的文件，愣在原地，脸涨得通红，想发作又不敢，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抱着文件，转身走向另一边的楼梯。
苏正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端着空杯子，又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算是明白，马学文为什么要把他晾在这里了。
他这个新来的副主任，就像那个被踢来踢去的文件，也像那个抱着文件不知所措的年轻人。在这个庞大而精密的官僚机器里，一个没有根基、没有派系、甚至连分管工作都还没明确的“外来户”，就是一个天然的“皮球”。
所有人都对他客客气气，但没有人会真正把他当回事。
他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周为民那张带着忧虑的脸，又浮现了出来。
“到了市里，要更加谨慎……你那套雷霆手段，可能会给你带来天大的麻烦。”
他知道周为民担心什么。在清源县，他可以掀桌子，因为周为民会帮他把场面圆回来。可在这里，他要是敢掀桌子，恐怕连桌子腿都碰不到，就会被无数只手按住，然后被贴上“不懂规矩”、“作风粗暴”的标签，彻底边缘化。
在这里，要用这里的“规矩”，去打破“规矩”。
苏正睁开眼，目光落在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上。他拿起话筒，拨通了马学文办公室的电话。
“马处长，我是苏正。”
“哎呀，苏主任！您有什么吩咐？”马学文的声音立刻变得热情洋溢。
“没什么吩咐，就是刚来，想熟悉一下情况。你看，能不能把厅里最近积压的一些文件，送一份到我这里来？我也学习学习。”苏正的语气很平和，像一个真心求教的新人。
电话那头的马学文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苏正会提出这种要求。不哭不闹，不争不抢，反而主动要求看那些谁都不想碰的积压文件？
“苏主任，您太客气了，您刚来，应该多休息……”
“工作要紧嘛。”苏正打断了他，“就这么说定了，麻烦马处长了。”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马学文亲自抱着一小摞文件，走进了苏正的办公室，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真诚了几分。
“苏主任，您真是……太有工作热情了。”他将文件轻轻放在苏正的桌上，“这些都是一些不太紧急，但程序上又比较复杂的件，您先看着，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苏正点了点头：“有劳了。”
马学文走后，苏正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文件。
封皮上写着：《关于云州市西城区第三小学教学楼墙体开裂存在安全隐患，申请紧急维修资金的报告》。
报告的日期，是三个星期前。
他翻开文件，里面附着一张长长的传阅单。
第一个签字的，是市教育局局长，批注意见是：“情况属实，隐患巨大，建议市财政予以专项支持。请办公厅协调。”
第二个签字的，是市财政局局长，批注意见是：“原则上同意。根据规定，此类紧急维修资金需由市住建局出具危房鉴定报告，并由市发改委审批立项后，方可拨付。”
第三个签字的，是市住建局局长，批注意见是：“我局已派人现场勘查，初步判断存在安全风险，但正式的危房鉴定需要专业机构进行，需要时间。建议先由教育局和学校方面做好临时加固，确保师生安全。”
第四个，市发改委……
第五个，市委分管教育的副秘书长……
皮球从教育局踢出来，绕着市政府和市委的几个主要部门转了一大圈，每个领导都签了字，都表示了“重视”，也都提出了“建议”，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拍板解决。
最后，这份报告到了市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处长马学文的意见是：“此事涉及多个部门，协调难度大，且情况紧急，责任重大。为审慎起见，特呈报苏副主任阅示。”
传阅单的最后，留着一个巨大的空白，正对着“苏正”这个名字。
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烫手到极致的山芋，被马学文用一种极为恭敬的姿态，稳稳地放在了苏正的手里。
苏正看着这份报告，看着那一行行“官话”，看着那一个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他仿佛能看到西城区第三小学里，孩子们还在那栋开裂的教学楼里上课，头顶上，是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决定这把剑什么时候落下的报告，却在这里进行了一场长达三周的旅行。
他口袋里的那支笔，开始发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