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的手指在证物袋边缘轻轻滑动。
他没有松手，也没有将它放下，只是盯着屏幕里b区通道最后一段还原出的画面。
防火门开启的瞬间，雾气翻涌，人影消失。
技术组仍在回溯信号断档的数据流，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后的凝滞，像是风暴过境后的短暂平静，所有人都在等一句话，一个方向。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穿堂风。
侯亮平走进来，肩上还搭着风衣，皮鞋沾着机场地面的水渍。
他没打招呼，径直走到主控台前，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夹，啪地拍在桌面上。
“军方雷达捕捉到一架无标识飞机，
凌晨零点前在十里铺西北方向四十五公里处降落，地点是废弃的三〇七军用机场。”
他的声音低而稳，
“停留七分钟，热源信号消失。我刚下的飞机就接到消息，直接过来了。”
孙连城没抬头，只问了一句：“谁给的情报？”
“东部战区联合作战值班室，加密频道直传。”侯亮平盯着他，“这不是误报。”
孙连城终于抬眼，目光落在那份卫星图上。
图像模糊，但能辨认出跑道轮廓和停机坪上的一个小点。
时间戳显示为23:58，正是丁义珍从航站楼脱身前十分钟。
他转身对技术人员说：“调季昌明刚传来的文件。”
大屏切换，一页扫描件浮现：
一辆黑色商务车于凌晨零点十四分驶入机场外围禁行区，
在围栏缺口处停留47分钟，随后折返，进入地下车库后信号中断。
标注红圈的位置距离三〇七机场超过四十公里。
两份情报并列两侧，像两条无法交汇的轨道。
侯亮平扫了一眼，眉头皱紧：“这车什么时候的事？”
“比你的情报晚了二十分钟。”孙连城答，“但它有完整卡口记录，不是推测。”
“可那架飞机是真实存在的。”侯亮平语气加重，
“军方不会拿这种数据开玩笑。如果丁义珍提前转移，完全可能通过短途飞行撤离。”
“前提是那架飞机真的载人了。
”孙连城走到屏幕前，手指点向热源消失的时间节点，“它落地七分钟后就没了动静。
没有二次起飞信号，没有地面车辆靠近记录，甚至连舱门开启的红外波动都没有。
你觉得一个人冒这么大风险飞过去，只是为了在荒地上待几分钟？”
侯亮平沉默。
孙连城转向通讯席：“接通季昌明。”
视频接通，季昌明的脸出现在副屏上，背景是省检察院的办公室，桌上堆着卷宗。
他神色沉稳，点头示意后直接开口：
“那辆车登记在一家空壳物流公司名下，法人代表是丁义珍司机的表姐。
我们正在查资金流水，但初步判断，这不是普通接送。”
“车内有没有影像？”孙连城问。
“沿途监控都没拍到内部情况。
车窗贴膜，经过几个路口时驾驶座有人影，但无法确认身份。”
“也就是说，”侯亮平插话，
“我们只知道一辆可疑车进了禁区，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而另一边，一架无标识飞机在军事管制区短停，也没有后续动作。两个都是孤证。”
“正是如此。”孙连城缓缓说道，“所以问题不在情报本身，而在它们为什么同时出现。”
房间陷入短暂寂静。技术员低声汇报：
“刚才恢复了一段b区通道的音频碎片，
只有三秒，内容听不清，但频率特征和机场广播系统一致。”
孙连城眼神一动：“再查那段广播指令的跳转路径，我要知道它最初是从哪个终端发出的。”
“已经在做了，需要时间。”
侯亮平忽然冷笑一声：
“你们还在纠结广播？人都跑了！
现在有两个可能的逃逸路径，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你不选一个推进，反而在这里抠细节？”
“因为我怀疑这两个都不是真的。”孙连城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
“丁义珍不是莽夫。
他敢用替身、断油、换装，甚至操控广播制造混乱，说明他每一步都在设计误导。
现在突然冒出一条空中路线，又有一条地面接应，太巧了。
巧得像是专门摆出来让我们挑。”
“你是说，这是陷阱？”侯亮平盯着他。
“我是说，他在等我们犯错。”
孙连城走到战术地图前，指尖划过从机场到三〇七基地的公路线，再到高速入口，
“他现在最怕的不是被抓，而是暴露。所以他不需要快，只需要乱。
只要我们分兵，只要我们争执，他就赢了。”
季昌明在屏幕上缓缓点头：“我也这么想。那辆车可能是诱饵，故意留下轨迹引我们去追。
但如果真是接应，背后必然有更复杂的转运计划。”
“那就别选。”孙连城突然转身，
“我们不赌哪条是真的，我们逼它自己露出来。”
“怎么逼？”
“让两条路都变得危险。”孙连城拿起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点，
“三〇七机场周边设隐蔽观察哨，不靠近，只监视是否有人员活动；
同时通知交警，在高速入口布控检查站，但不用明岗，换成便衣巡逻车随机拦截可疑车辆。”
侯亮平眯起眼：“你想放长线？”
“不是放线，是织网。”孙连城将笔重重顿在地图中央，
“他总得落地，总得换车，总得联系下家。
只要他还在这片区域活动，就会留下痕迹。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追他，是等他动。”
季昌明轻声道：
“我可以协调省厅技侦，把这两条线路上的所有基站数据调出来做行为建模，看有没有异常通信集中爆发。”
“好。”孙连城点头，
“另外，查三〇七机场最近三个月的维护记录，特别是电力和通讯线路检修，看有没有外部人员进出。”
侯亮平看着他，语气缓了下来：“你一直没动那枚纽扣。”
孙连城低头，发现自己的拇指仍摩挲着证物袋边缘。
他慢慢将它放在桌上，正对着摄像头标记的位置。
“这枚纽扣是在货运集装箱里找到的，样式特殊，来源唯一。”他说，
“丁义珍不会无缘无故丢下它。要么是故意留下的误导，要么……是他来不及带走。”
“如果是后者呢？”侯亮平问。
“那就是说，他中途改变了计划。”孙连城盯着屏幕，
“原本打算藏身拖车，结果临时发现风险太高，提前下车。
这意味着他对我们的反应速度有预判，甚至可能知道我们掌握了某些线索。”
季昌明忽然出声：
“等等，我刚收到一条补充信息，那辆黑色商务车的GpS信号虽然在地下车库丢失，
但在零点五十二分，同一车牌曾在二十公里外的一个加油站短暂刷新过一次数据，持续不到五秒，像是设备重启。”
所有人目光聚焦过来。
“位置在哪？”孙连城问。
“老城区边缘，靠近铁路编组站。”
“那里没有民用航班起降点，也不通高速。”侯亮平迅速推算，
“除非他准备走货运专线，或者换乘小型交通工具。”
“或者是等待夜间班列。”孙连城眼神渐沉，
“铁路系统监控独立，排查难度大，适合隐蔽转移。”
“要不要立刻派人去查？”
“不。”孙连城摇头，
“先不动。这个信号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偶然泄露。
如果这是新的诱饵，我们就不能按它的节奏走。”
他环视众人：
“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所有行动必须隐蔽。
观察哨用无人机替代部分人力，检查站采用轮换制避免固定模式，技侦组重点筛查匿名SIm卡和短时通信集群。
任何异常，第一时间上报，不得擅自处置。”
侯亮平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信不过我带来的军方情报？”
“我不是不信情报。”孙连城直视着他，
“我是不信敌人会给我们一条明路。”
季昌明在视频中轻叹：“看来我们都得学会忍耐。”
话音未落，通讯席的技术员突然抬头：
“区长，三〇七机场方向有新情况，五分钟前，一台野外气象监测站的远程终端被激活，
发送了一组加密数据包，目标Ip已屏蔽，但来源确认是机场内部配电房。”
孙连城瞳孔微缩。
那地方已经废弃三年，连基本供电都没有。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大屏上的那个坐标点。
“有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