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半秒,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凌晨一点十七分。
他刚挂断与季昌明的加密通话,对方在电话里只说了三句话:
“材料收到了。”
“备案程序已启动。”
“接下来,你自己小心。”
这三句话足够了。
他调出信息科后台监控界面,目光扫过数据流面板。
三级留痕机制已经激活,所有涉及2009至2012年土地档案的操作都将被自动镜像备份。
他设置了三个目标节点:
市国土局陈岩石旧部的离线服务器、
侯亮平未来可能接入的安全终端、
以及一份隐藏在市政云平台测试区的冗余副本。
每一份都加了动态密钥,只有特定条件触发才会解锁。
他知道赵立群不会轻易动手删除,那种人做事讲究滴水不漏。
但只要查,就会留下痕迹。
而一旦留下痕迹,就不再是单纯的查阅行为,而是进入了监察系统的监测范围。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一下,是系统预警提示音。
赵立群刚刚登录档案科权限账户,Ip地址来自市委办公楼三层东侧机房。
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三分,这个点还在调阅资料,不合常理。
孙连城没有立即反应。
他打开一份空白文档,开始撰写《重点项目审批滞后说明》。
措辞必须精准,不能显得推诿,也不能暴露调查进度。
他写道:“因近期发现多笔历史资金流向存在合规疑点,
为避免新项目审批受既有风险牵连,暂延流程至专项核查完成。”
后面附上了近三年同类项目的对比数据图,直观展示延误比例与风险排查周期的关系。
写完后,他将文件打印出来,装进标准公文袋,封口处盖上区政府办公室章。
这份材料明天一早会送到市委办公厅,由专人递交给李达康。
不预约见面,不主动解释,只是让事实摆在桌上。
他清楚李达康的态度正在变化。
前天那通打不通的电话不是偶然,而是某种试探性的疏远。
这位市委书记向来信奉结果导向,若他认为孙连城的动作影响了发展节奏,随时可能叫停一切。
所以必须让他明白,这不是拖延,是必要的排雷。
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关键词预警弹出,“丁义珍”“土地出让”“2009”。
赵立群正在检索光明新区一期征地协议的原始扫描件。
孙连城盯着日志记录,看到系统在三十秒内完成了三次异步备份,日志底层自动生成了校验码,并同步推送至省检备案通道。
成了。
他轻轻敲了两下回车键,关闭页面,顺手在本地日志中插入一段模拟维护记录:
“例行数据归档,耗时47秒。”
看起来就像一次普通的系统操作,谁也不会怀疑背后的数据分流。
接下来,是反制的第二步。
他拨通老周的电话。
这位退休档案员曾在国土局干了三十年,对当年每一宗地皮的批文编号都记得清清楚楚。
电话接通后,孙连城没多说,只交代了一句:“你明天下午三点去老茶馆,就说手里有份没归档的会议纪要复印件,
关于九号地块补偿标准调整的事。语气要自然,别提我。”
老周沉默两秒,低声道:“明白了。”
“还有,手机放口袋里,别拿出来,也别刻意录音。
有人给你钱,或者让你传话,你就记下来。”
“行。”
通话结束,孙连城靠在椅背上,闭眼几秒钟。
这场博弈的关键,不在于抓现行,而在于诱使对方越界。
赵立群身份特殊,只要不动手篡改或销毁,纪检部门就难以下手。
但如果他私下接触知情人,收受未归档材料,甚至许诺好处,性质就变了。
郑西坡那边也安排好了。他会以老同事的身份坐在茶馆角落,喝杯茶,翻本诗集。
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在场。
万一情况有变,也能第一时间稳住局面。
窗外依旧漆黑,楼道里的感应灯早已熄灭。
整栋大楼只剩这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主机风扇低声运转,屏幕上几个监控窗口静静刷新着数据流。
他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个U盘,插进加密端口。
里面是一份经过脱敏处理的假线索包,包含几份看似关键实则已被替换的审批影印件。
如果赵立群真想动手清理证据,这份东西足以让他误判方向,浪费时间去追一条死路。
做完这些,他重新坐下,打开另一份文件夹。
这是他从财政局内部流转系统截取的一组异常转账记录,
时间跨度两个月,收款方均为注册在外地的空壳公司,
但资金最终流向却指向山水集团旗下一家物业公司。
虽然目前无法直接关联到丁义珍,但这笔账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颗埋好的雷。
他把这份资料另存为“备选方案”,加密锁死。不到万不得已,不用。
桌上的台灯忽然闪了一下,电压不稳。
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顺手把插头拔下又插上。灯光恢复稳定。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是信息科负责人发来的短讯:“赵立群查阅完毕,用时六分十四秒,未下载,未打印,仅在线浏览。”
孙连城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只看不拿,说明他在评估风险。
下一步,一定会找人核实内容真伪。”
也就是说,老周的约见,他很可能会去。
他合上笔记本,将所有纸质文件收进抽屉,锁好。
然后打开办公桌最下方的暗格,取出一张手绘的组织关系草图,铺在桌面上。
60这张图他已经画了半个月,涵盖京州近五年重大工程的审批链条、经办人员、资金路径和关联企业。
现在,他在“赵立群”这个名字上方,画了一个小圈,又从小圈延伸出一条虚线,指向“省委政研室”方向。
接着,在“丁义珍”和“山水集团”之间,他补上一笔粗线,标注“资金闭环待验证”。
最后,他在整张图的外围画了一道弧线,
连接起季昌明、陈岩石、郑西坡三人,写下两个字:“支点”。
这张图不能留存,明天一早就得烧掉。
但现在,它清晰地告诉他,棋盘上的位置,他已经基本摸清。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走到窗边拉开百叶帘。
外面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昏黄,一辆环卫车缓缓驶过,洒水口喷出细长的水柱。
回到座位,他关掉显示器,只留下主机运行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像一颗不动的星。
电话突然响起。
他看了一眼号码,是市委办公厅值班室。
“孙区长,李书记刚才看过您送来的文件,批了四个字。”对方顿了顿,
“先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