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鬼故事合集一千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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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活尸客栈:子时索命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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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二年的秋天,好像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萧瑟。我从那辆挤满了逃难者、弥漫着汗臭和绝望气息的闷罐火车上跳下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北边在打仗,具体是谁跟谁打,我这等升斗小民早已弄不清,只知道炮弹不长眼,家园成了焦土,只能随着人流往南边逃,盼着一线生机。

寒山站,是个小得可怜的车站,孤零零杵在荒凉的山脚下。下车的除了我,只有寥寥数人,很快便像水滴渗入沙地,消失在暮色四合的土路尽头。风卷着枯叶和尘土,打在我单薄的衣衫上,冷得人直哆嗦。放眼望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条蜿蜒的上山路,隐入越来越浓的黑暗里。

“掌柜的,行行好,给口热水吧……”一个裹着破旧头巾的老妇人,有气无力地朝着空荡荡的站台伸出手,也不知在向谁乞讨。没人理会她。绝望像这暮色一样,沉甸甸地压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打补丁短褂、车夫模样的小个子男人凑了过来,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先生,要住店不?前头山里,就这一家‘往生客栈’,再往前,几十里都没人烟咯。”

往生客栈?这名字听着就透着一股子不吉利。往生,那是佛家超度亡魂的说法。

我皱了皱眉,心下踌躇。

那车夫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名字是怪了点,可干净便宜咧!这兵荒马乱的,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啦!总好过在这荒郊野岭喂了狼。”

他最后一句说到了要害。夜风渐起,带着山里特有的阴寒,远处似乎真有不知名的兽嚎传来。我摸了摸怀里所剩无几的几个铜板,叹了口气:“带路吧。”

“好嘞!”车夫麻利地提起我那个轻飘飘的包袱,引着我走上那条上山的小路。

路很难走,坑坑洼洼,两旁是黑黢黢的林子,风吹过,枝叶哗哗作响,像是无数人在暗中窃窃私语。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总算看见一点昏黄的灯光。

一座孤零零的木楼,伫立在半山腰一片稍平坦的空地上。楼有三层,飞檐翘角,样式是老的,但木头颜色深沉,不少地方漆皮剥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纹,透着一股年深日久的破败。两盏白纸灯笼挂在门楣下,随着风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轻响,灯笼上写着墨色的字——往生。

客栈门口,竟还站着一个人。是个穿着绸布长衫、戴着瓜皮小帽的瘦高男人,手里拿着个旱烟杆,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脸。见到我们,他迎上两步,对那车夫点了点头,车夫便把我那点行李往地上一放,接过瘦高男人递过去的几个铜子,头也不回地扎进黑暗里,溜得飞快。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瘦高男人转过脸,脸上没什么表情,皮肤是那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一双眼睛却异常灵活,在我身上扫了一圈。

“住店,最便宜的通铺就行。”我低声说。

“通铺没了。”他摇摇头,吐出一口烟,“只有上房,一块大洋一晚。”

一块大洋!这简直是敲诈!我差点叫出声来。可看看四周无边的黑暗,听着风声里愈发清晰的呜咽,我咬了咬牙,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块带着体温的银元,递了过去。这是我最后的一点钱了。

他接过银元,用手指弹了一下,放在耳边听了听,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侧身让开:“客官请进,我是这儿的账房,姓钱。”

踏进客栈门槛的一瞬间,我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屋里的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冷,是一种黏稠的、带着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霉烂气息的阴冷。堂屋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勉强照亮不大的空间。几张破旧的方桌,几条长凳,角落里堆着些杂物,墙壁被经年的烟火熏得发黑。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老人。佝偻着背,头发稀疏花白,脸上皱纹堆垒,像是风干了的橘皮。最让人不舒服的是他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在油灯的光线下,泛着青灰的光。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旧马褂,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动不动,乍一看,竟像尊摆放久了的蜡像。

钱账房走到柜台前,低声对那老人说了句什么。老人缓缓抬起头,他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仁,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他看向我,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直看到骨头里去。

他慢腾腾地从柜台底下,摸出一本账簿。那账簿是线装的,页面泛黄,边缘卷曲破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客官,”老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按规矩,登记。”

他把账簿推到我面前,又拿出一支秃了毛的毛笔,和一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墨盒。

我依言,蘸了墨,在空白的最后一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青。

老人伸出枯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把账簿收了回去,他的指甲又长又黄。他仔细地看了看我写的名字,然后,用一种异常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道:

“店里的规矩,记牢了。第一,入夜后,莫要在外面随意走动。”

“第二,听到任何声响,莫要出来张望,更莫要多管闲事。”

“第三,”他抬起头,那双灰白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一字一顿,“切记,子时之前,必须回到你自己的房里,关好房门。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绝不能再出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力量,让我心头一阵发毛。子时?那不就是半夜十二点吗?这荒山野店,还有什么特别的规矩不成?

“为……为什么?”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垂下眼皮,又恢复了那副泥塑木雕的样子。旁边的钱账房却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客官,掌柜的可是为你好。这寒山啊,夜里不太平,有些东西,不好说,也不好问。照着做,保平安。”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钱账房拿起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客官,跟我来吧,您的房间在二楼,丙字七号。”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的客栈里显得格外刺耳。二楼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门上挂着号牌,甲、乙、丙、丁依次排列。走廊尽头有一扇小窗,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墙壁上每隔一段挂着一盏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丙字七号房在走廊中段。钱账房用那把锈钥匙费了些劲才打开门锁,“吱呀”一声推开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只放着一张硬板床,一张掉光了漆的木头桌子,一把歪歪斜斜的椅子。墙壁上糊着的旧报纸已经发黄剥落,露出底下灰黑的墙泥。唯一的一扇小窗户对着后院,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厕所在后院角落,客官要是起夜,自己掌灯去。”钱账房把一盏小小的油灯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交代,“还是那句话,子时前回来,闩好门。”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就走,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渐渐远去。

我放下那点可怜的行李,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心里空落落的。一块大洋,就换了这么个地方。但比起外面可能遇到的乱兵、土匪,或者冻死饿死在野地里的下场,这似乎又算是幸运了。

简单擦了把脸,我吹熄了油灯,和衣躺下。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破窗纸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风声鹤唳,穿过门缝窗隙,发出各种怪异的呜咽声,有时像女人在哭,有时又像野兽在低嚎。楼板似乎也不隔音,能隐约听到隔壁房间的动静。

我隔壁是丙字六号房,住着的是一个年轻的书生。上楼时打过照面,穿着半旧的长衫,戴着眼睛,一副文弱模样,自称姓陈,是去省城投亲的。他倒是乐观,还跟我闲聊了几句,说这客栈虽旧,但掌柜的提醒得对,荒山野岭,小心为上。

此刻,隔壁传来他轻微的踱步声,还有低低的吟诗声,似乎在排遣寂寞与不安。

听着这声音,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倦意渐渐袭来。逃难多日,身心俱疲,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猛地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将我瞬间惊醒!

那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是陈书生的声音!

叫声短促而高亢,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痛苦,仿佛一个人正被活生生地剥皮拆骨!但仅仅是一声之后,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

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随即又像擂鼓般狂跳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怎么回事?那书生怎么了?

掌柜的叮嘱言犹在耳:“听到任何声响,莫要出来张望,更莫要多管闲事。”

可是……那声惨叫太可怕了!那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

走廊里开始传来细微的响动,是其他房客被惊醒了?有门轴转动的声音,有压低的议论声,但都带着犹豫和恐惧,没人敢真正出来。

我躺在床上,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去,还是不去?理智告诉我不要惹麻烦,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以及对一个刚才还鲜活生命的担忧,驱使着我。

我猛地坐起身,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小房间,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我走到门边,手放在门闩上,冰凉的触感让我一哆嗦。

就在这时,我似乎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湿漉漉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还伴随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咀嚼吞咽的响动?从隔壁门缝底下传来。

我汗毛倒竖,几乎要尖叫出来。

“哐当!”

一声巨响,像是隔壁的房门被猛地撞开。接着是几声惊呼和杂乱的脚步声。

“天啊!”

“死……死人了!”

“他的心……他的心没了!”

外面彻底乱了。

我一咬牙,猛地拉开门闩,也冲了出去。

走廊里已经聚了几个人,都是被惊醒的房客。有那个穿着绸缎袍子、自称李老板的胖商人,此刻脸色煞白,肥肉不住颤抖;有一对像是夫妻的中年人,女人死死抓着男人的胳膊,把脸埋在他背后;还有一个穿着短褂、皮肤黝黑的汉子,像是走江湖的,眼神里透着惊疑。

所有人都围在丙字六号房门口,房门洞开,里面透出的灯光映照着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

我挤过去,朝里面一看……

只见陈书生直接挺地倒在床前的地板上,双眼圆睁,瞳孔已经散大,里面凝固着临死前无法言说的极致恐惧。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还想发出最后的呼喊。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胸口!

他胸前的衣衫尽碎,露出了下面的皮肉。不,那不是完整的皮肉,而是一个血糊糊的大洞!就在左胸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肋骨白森森地断茬刺眼地露在外面,周围的皮肉向外翻卷,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开、掏挖过!鲜血汩汩地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大片的地板,浓烈的血腥味冲得人几欲作呕。

他的心脏,不见了!

“呕——”那对夫妻中的女人第一个受不了,弯下腰干呕起来。李老板踉跄着后退,差点瘫软在地。那江湖汉子也倒吸一口冷气,握紧了拳头。

我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这景象太惨,太诡异了!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房间里门窗都是从里面闩好的,没有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是什么东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了他,还取走了心脏?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吵什么?”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是钱账房。他提着盏灯笼,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眼前的惨剧与他无关。他身后,跟着那个佝偻着背的掌柜,老人步履蹒跚,浑浊的眼睛扫过房间里的惨状,没有丝毫波动。

“钱……钱先生,死……死人了!陈书生他……他的心被掏了!”李老板声音发颤地喊道。

钱账房走到门口,朝里面瞥了一眼,皱了皱眉,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来了……”

又来了?什么意思?难道这不是第一次?

只见钱账房走进房间,绕开地上的血迹,走到床头柜前。那里放着客栈的规矩牌和一本……账簿?正是我之前登记用的那本泛黄账簿。

钱账房拿起账簿,翻到某一页。借着灯笼的光,我依稀看到,那一页上写着陈书生的名字,登记的时间就是今天下午。

然后,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那写着陈书生名字的墨迹,突然开始变色,由黑转红,像是被血浸透!紧接着,那名字竟然像是活了一样,在纸面上微微扭动、模糊,然后一点点地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一小块泛黄的纸面,仿佛从未写过任何字!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呕吐声都停了。

钱账房合上账簿,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残忍的笑意,他看向我们这些惊魂未定的房客,阴恻恻地说道:

“子时不回房,惊扰了‘它’,便是这个下场。名字从往生簿上勾销,魂魄……也就真的往生了。”

往生簿?勾销?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难道这本账簿,记录的不仅是住客信息,更是……死期?

陈书生的尸体,被钱账房和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同样面色苍白、行动僵硬的店伙计,用一张破草席随便一卷,抬走了。地上的血迹也只是胡乱擦拭了几下,留下大片暗红的污渍,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更加令人作呕。

没有人说话。掌柜的早在钱账房处理后续时,就一声不吭地、像个幽灵般下楼去了。剩下的房客们,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到和自己一样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那个江湖汉子最先打破死寂,他压低声音,带着狠厉:“妈的,这店有古怪!那账簿……”

“嘘!”李老板急忙打断他,肥胖的脸上满是惊惶,小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莫要胡说!钱先生不是说了吗?是陈书生自己没守规矩,子时不回房,惊扰了……惊扰了‘它’……”他说到“它”字时,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显然自己也根本不信这套说辞。

“子时?”那对夫妻中的男人,脸色惨白,喃喃道,“我……我好像听到惨叫时,刚过子时没多久……可,可这跟回不回房有什么关系?门窗都是锁好的啊!”

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一个密闭的空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众目睽睽【虽然隔着墙】之下,被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残杀,取走心脏。这已经超出了常人能理解的范畴。

“我看,咱们天一亮就赶紧走!”女人带着哭腔说道,“这地方不能待了!”

“走?往哪儿走?”江湖汉子冷笑一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深更半夜的,出去喂狼吗?而且……”他顿了顿,眼神晦暗,“你们没听那账房说‘又来了’吗?恐怕……走不了了。”

最后几个字,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是啊,“又来了”。这意味着,陈书生不是第一个,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我想起登记时掌柜的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和他那不容置疑的警告。想起那本泛黄的,能自行渗血、消失名字的“往生簿”。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往生客栈,根本就不是给活人住的!

那一夜,再无人能眠。

所有人都挤在走廊里,没人敢再回自己的房间。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着一张张惊惧交加、惨白如纸的脸。每个人都竖着耳朵,捕捉着客栈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风声,虫鸣,楼板的吱呀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变成催命的符咒。

直到天色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过走廊尽头的小窗渗进来,驱散了部分黑暗,众人才像是虚脱了一般,稍微松了口气。

但恐惧,已经像种子一样,深深埋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天亮后,有人试图离开。是那个江湖汉子和那对夫妻。他们收拾了行李,急匆匆地下楼,要去柜台退房结账。

我也跟了下去。无论如何,我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堂屋里,掌柜的依旧像尊泥塑般坐在柜台后,钱账房则在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在这死寂的清晨格外刺耳。

“掌柜的,退房!”江湖汉子把钥匙往柜台上一拍,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钱账房抬起头,露出那标志性的阴笑:“客官,店钱是一块大洋一晚,按规矩,住了不到一天,也算一天。”

“给你!”江湖汉子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块大洋扔过去,“快找钱!”

钱账房慢悠悠地捡起大洋,却没有找钱的意思,反而看向门外:“几位客官,现在就要走?”

“废话!这鬼地方谁还敢待?”那丈夫忍不住吼道,他妻子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脸色苍白。

钱账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不了咯。”

“什么意思?”江湖汉子眼神一厉。

“你们自己去门口看看就知道了。”钱账房朝着大门努了嘴。

我们几人心中俱是一沉,冲到客栈大门前。门是从里面闩着的。江湖汉子一把拉开门闩,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

门外,白茫茫一片。

不是天亮的光,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大雾!这雾气来得极其诡异,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将整个客栈完全吞噬、隔绝开来。几步之外,就看不清任何东西,连来时的那条山路也彻底消失在浓雾中。空气湿冷黏腻,带着一股土腥和腐烂植物的气息。

“这……这雾什么时候起来的?”李老板也跟了出来,声音发颤。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钱账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口,倚着门框,幽幽地说,“这雾啊,没个三五天,怕是散不了。几位客官,还是安心住下吧,店里的规矩,记牢就好。”

三五天?我们几人面面相觑,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被困住了。被这诡异的雾,困在了这间更加诡异的死亡客栈里。

江湖汉子不死心,啐了一口,迈步就想往雾里闯。可他刚踏出去几步,身影就被浓雾吞噬,紧接着,就听到他一声惊叫,连滚带爬地退了回来,脸上满是惊骇。

“怎么了?”我们急忙问。

“鬼……鬼打墙!”汉子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看着门外的浓雾,“根本走不出去!一直在原地打转!而且……雾里好像有东西在盯着我!”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退回客栈。钱账房“贴心”地重新闩上了大门,将那令人绝望的浓雾隔绝在外。

白天,似乎比夜晚更难熬。虽然光线驱散了一些直接的心理恐惧,但那种被困守、等待未知厄运降临的窒息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每一个人。

李老板试图找钱账房套近乎,打听这客栈的来历,或者以前是否出过类似的事情。钱账房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就用那套“惊扰了它”的说辞来搪塞。问得急了,他就阴阴一笑,不再搭理。

掌柜的更是如同哑巴,一整天都坐在柜台后,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是活人。

我注意到,那本泛黄的“往生簿”,就放在柜台一个显眼的位置。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次次瞟向它。陈书生的名字已经消失了,那我的呢?其他还活着的人的呢?

一种疯狂的念头在我心里滋生——我要看看那本账簿!

机会在午后到来。钱账房似乎去后院处理什么事情,掌柜的也罕见地打了个盹,脑袋一点一点地。堂屋里暂时没有别人。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机不可失!

我装作随意走动,慢慢靠近柜台。目光迅速扫过那本摊开的账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和入住日期,墨迹有深有浅。我飞快地寻找着,找到了李老板的名字,那对夫妻王姓夫妇的名字,江湖汉子赵铁柱的名字……还有我的,沈青。

看到自己名字还在,我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这些名字后面,会不会也标注着什么?

我强忍着恐惧,仔细看去。在李老板名字的后面,靠右侧的空白处,似乎用极淡的、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的朱砂,写着一行小字!

我凑近了些,眯起眼睛,勉强辨认。

“癸亥年八月廿一,子时,惊惧,心溃。”

我浑身一僵,今天就是八月二十!那明天晚上子时,不就是李老板的死期?死状是……惊惧,心溃?是什么意思?心脏恐惧得溃烂?

我手指颤抖,赶紧看向王姓夫妇的名字后面。

“癸亥年八月廿二,子时,相疑,互噬,心损。”

互噬?!他们夫妻会……互相撕咬,损伤心脏?我头皮一阵发麻。

赵铁柱的名字后面:“癸亥年八月廿三,子时,暴起,力竭,心爆。”

力竭心爆?心脏爆裂而死?

最后,我的目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落在了自己的名字后面。

那里,同样有一行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朱砂小字。

“癸亥年八月廿七,子时,迷障,自剖,心失。”

八月二十七,子时……今天才是八月二十!那不就是……七天后?

迷障?自剖?心失?

我自己……会迷失在某种障眼法中,然后……亲手剖开自己的胸膛,失去心脏?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捏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湿透了后背。

这不是预言!这是判决!是这间诡异客栈,通过这本“往生簿”,对我们这些误入者下达的死亡判决书!

接下来的几天,往生客栈彻底成了一座被浓雾封锁的绝望孤岛,也是一座按照既定剧本上演死亡戏码的舞台。而我们这些困在其中的房客,就是那待宰的羔羊,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个以账簿上预言的方式凄惨死去,并在无尽的恐惧中,倒数着自己那注定到来的死期。

八月二十一,夜。

李老板彻底崩溃了。从白天我【只有我知道】看到他死期的那一刻起,他就变得疑神疑鬼,拒绝吃客栈提供的任何食物和水,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用桌椅死死顶住门。他甚至怀疑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当中,有客栈的帮凶,看谁的眼神都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敌意。

子时将近。

客栈里死寂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着二楼甲字三号房的动静。

“咚!咚!咚!”

仿佛有沉重的脚步在走廊里响起,但又飘忽不定,无法确定来源。

接着,李老板房间里传来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惊骇:“别过来!你别过来!鬼啊——!我的心!我的心好痛!!”

那叫声凄厉得不似人声,仿佛他正目睹着世间最恐怖的景象。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一种……像是湿透的破布袋被不断捶打、内脏破裂的闷响。

一切归于沉寂。

我们战战兢兢地等到天色微亮,才在钱账房的“带领”下,撞开了李老板的房门。

他倒在房间中央,双眼暴凸,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脸上凝固着极致惊惧的表情,扭曲得变了形。他的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指甲深深抠进了胸口的皮肉里,衣衫破碎。而他的胸口,虽然没有像陈书生那样破开一个大洞,但整个左胸区域一片青紫淤黑,甚至微微凹陷下去,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反复击打过,心脏在内部彻底“溃烂”了。

钱账房面无表情地拿出往生簿,翻到李老板那一页。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那个名字果然开始渗血、变淡、最终消失。

八月二十二,夜。

轮到那对王姓夫妇。

因为看到了他们“互噬”的死状,这对原本恩爱的夫妻之间,已经产生了无法弥合的裂痕。丈夫看妻子的眼神带着审视和怀疑,妻子则总是蜷缩在角落,低声啜泣。他们不再同处一室,丈夫甚至要求分开房间,但被钱账房以“客栈规矩,夫妻同住”为由拒绝了。

子时。

他们房间里先是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是你!一定是你被鬼迷了心窍!你想害我!”丈夫的咆哮。

“我没有!是你!你下午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妻子尖利的哭喊。

接着,是扭打声,桌椅翻倒声,然后……是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野兽撕咬血肉的声音,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和疯狂的嘶嚎。

第二天,人们在他们房间里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夫妻二人纠缠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丈夫的牙齿深深咬在妻子的脖颈上,而妻子的手指,则插进了丈夫的左胸,捏碎了他的心脏。两人都死不瞑目,眼中残留着疯狂与难以置信的痛苦。真正应了那“相疑,互噬,心损”。

往生簿上,他们的名字同时渗血消失。

八月二十三,夜。

江湖汉子赵铁柱。他是个硬骨头,不信邪。看到前面几人的惨状,他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反而激起了凶性。他拆下一条桌腿握在手里,红着眼睛,守在房门后,发誓要和那索命的“东西”拼个你死我活。

子时到。

他的房间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打斗声!赵铁柱的怒吼,家具被砸碎的巨响,还有他某种刚猛拳脚带起的风声。他似乎在和某个看不见的敌人激烈搏斗。

“来啊!狗杂种!爷爷跟你拼了!!”他咆哮着,气势惊人。

但很快,他的吼声变成了闷哼,然后是痛苦的喘息。打斗声渐渐微弱下去,最后,只听到一声极其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的“噗”的声响。

次日,赵铁柱仰面倒在房间中央,七窍流血,双目圆睁,脸上满是不甘和暴怒。他的胸膛异常地鼓胀起来,然后猛地塌陷下去,胸口的衣服被从内里涌出的鲜血浸透。正是“暴起,力竭,心爆”。

他的名字,也随之从往生簿上抹去。

现在,整个往生客栈二楼,还活着的房客,只剩下我一个。

浓雾依旧没有散去的迹象。客栈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以及神出鬼没的钱账房,那个几乎不说话的店伙计,还有终日如同蜡像般坐在柜台后的掌柜。

恐惧已经变成了麻木,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我亲眼见证了四种不同的、却同样恐怖诡异的死法,每一种都精准地应验了往生簿上的“判决”。而我的死期,就在三天后,八月二十七,子时。

迷障,自剖,心失。

我会看到什么迷障?怎么会亲手剖开自己的胸膛?

我试图寻找生路。我仔细观察客栈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到隐藏的密道或者机关。我甚至壮着胆子,在白天溜进过掌柜和钱账房他们居住的后院。后院比前面更加破败荒凉,杂草丛生,一口枯井,几间堆满杂物的棚屋,弥漫着一股更浓的腐朽气息。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或者说,所有的异常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而我根本无法理解。

我也曾试图在夜晚子时之前,躲到客栈的厨房、或者堂屋的角落,避开自己的房间。但每次一到子时,无论我躲在何处,都会莫名其妙地陷入极短的昏睡,或者一瞬的失神,等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丙字七号房那个冰冷的床板上!

无处可逃。无法反抗。

这客栈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陷阱。

今天是八月二十六。明天,就是我的死期。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我坐在丙字七号房冰冷的床板上,看着窗外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绝望的浓雾,手里紧紧攥着那枚一直贴身佩戴的、父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一枚刻着模糊符文的桃木小剑。它冰凉粗糙的触感,是我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我最后一点微弱的精神寄托。

难道我真的要像往生簿上预言的那样,在明晚子时,迷失神智,亲手剖开自己的胸膛,挖出心脏吗?

不!我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逃不出去,躲不过去,那么……能不能毁掉那本决定我们生死的“往生簿”?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在我心里疯狂蔓延。那本账簿,显然是这一切诡异的核心!钱账房每次勾销名字后,那索命的“东西”似乎才会平息。如果账簿毁了,是不是这诅咒就破了?

可是,账簿一直放在柜台,由钱账房和掌柜的看守,我如何能得手?而且,那账簿本身,似乎也透着邪性。

我必须冒险一试。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我在房间里焦灼地踱步,等待着时机。一直等到午后,一天中最令人昏昏欲睡的时刻。我悄悄拉开门缝,向外窥视。

堂屋里很安静。掌柜的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后,脑袋低垂,仿佛睡着了。钱账房不在,可能又在后院忙活什么。那个呆板的店伙计,正拿着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远处的一张桌子。

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桃木小剑,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沿着墙根,迅速而无声地靠近柜台。

掌柜的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我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膛。目光死死锁定在柜台面上那本泛黄的往生簿上。

近了,更近了……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账簿的瞬间……

“客官,需要什么?”

一个阴冷的声音,几乎贴着我的后颈响起!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钱账房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身后,脸上挂着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笑,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我。

“我……我想看看,还有没有空房……想换一间。”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骇,结结巴巴地编造借口。

钱账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又瞥了一眼柜台上的账簿:“空房有的是。不过,客官,店里的规矩,定了哪间,就是哪间,不能换。”他的目光意有所指,“而且,不该碰的东西,千万别碰,碰了……死得更快。”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干笑两声,连忙后退:“是,是,我知道了,不换,不换……”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二楼的房间,背靠着冰冷的房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他发现了!他一定发现我的意图了!

怎么办?直接抢夺?我绝不是他们的对手。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就在我万念俱灰之际,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房间的角落。那里因为墙纸剥落,露出了一块松动的墙砖。之前检查房间时我也看到过,但并未在意。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用手抠了抠那块松动的砖。

砖块似乎比我想象的更要松动。我用力一掰,竟然将其取了下来。

墙砖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黑黢黢的洞穴。里面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伸手进去摸索,触手是一叠粗糙、脆硬的纸张。

我小心翼翼地将其掏了出来。是几张残破的、泛黄得更厉害、边缘甚至有些焦黑的纸页。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墨迹暗淡,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

这似乎是……另一本账簿的残页?或者,是某种记录?

我强忍着激动和疑惑,就着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阅读起来。

“光绪廿三年,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煞气冲盈,‘它’首次苏醒,伙房张氏罹难,心失……掌柜以秘法,借往生簿拘束其煞,以过路生魂阳气与心脉精血饲之,暂得平息……”

“它”之怨念深重,源自客栈旧址古墓,乃前朝枉死贵妃,心脉被钉,怨气不散,化而为煞,嗜心而生……往生簿录名,即定死期,煞气依簿索命,无人可免……”

“……然饲煞之法,饮鸩止渴,煞气日盛,恐往生簿亦将难以制约……需以至亲血脉,纯阳之心献祭,或可彻底化解,或……与之同归于尽……”

断断续续的文字,记录着往生客栈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这客栈底下,压着一座古墓,埋着一个被钉死心脏的前朝贵妃,怨气化成了名为“它”的煞!客栈的掌柜,不知从哪一代开始,就用一种邪法,以“往生簿”记录住客姓名,定下死期,然后让那煞按照簿子索命,吸取生魂阳气和心脉精血,以此来“饲煞”,维持某种危险的平衡!

而我们这些误入者,就是用来喂养那邪煞的“饲料”!

至于破解之法……至亲血脉,纯阳之心?这是什么意思?掌柜的至亲?还是……

我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行模糊的小字上,那似乎是被撕毁前,最后匆忙写下的:

“……若遇绝境,可寻簿之‘名根’页,毁其朱砂判词,或有一线生机……然名根与煞同源,毁之必遭反噬,九死一生……”

名根页?朱砂判词?

我猛地想起,往生簿上每个名字后面,那用淡朱砂写下的死状预言!那就是“判词”!而记载着所有判词的那一页,可能就是“名根”页!毁掉它,或许能打破煞的索命规律!

但反噬……九死一生……

我紧紧攥着这几张残页,仿佛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虽然脆弱,虽然危险,但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明天,八月二十七,子时前,我必须想办法,找到往生簿的“名根”页,毁掉写着我“迷障,自剖,心失”的那行朱砂判词!

最后一天。

八月二十七。

外面的浓雾似乎比前几天更浓了,沉甸甸地压在客栈四周,仿佛凝固的灰色墙壁。客栈里死寂得可怕,连平时偶尔能听到的、钱账房拨弄算盘的声音,或者店伙计僵硬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我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手里紧紧握着那枚桃木小剑和那几张救命的残页。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晚上的行动计划。

直接去偷往生簿,难度太大,钱账房和掌柜的必然严防死守。那么,能不能利用“它”索命的规律?

残页上提到,“它”是按照往生簿的判词来行事的。那么,在子时索命之前,“它”的力量是否会集中在账簿附近?或者,在判词被触发的那一刻,是否会有什么变化?

或许,我可以在子时即将到来的那一刻,趁着“它”的注意力即将锁定我的时候,强行出手!那是唯一可能的机会,也是风险最大的时刻,因为我要直面那恐怖的煞!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天色,终于彻底黑透了。

油灯的光芒在房间里跳跃,将我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鬼影。外面的风声也停了,整个客栈被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所笼罩。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嗡声。

子时,快到了。

我将桃木小剑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油灯的光芒,比往常更加昏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我一步步走向楼梯,脚步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

楼下堂屋,依旧点着那几盏昏暗的油灯。

掌柜的,还是像一尊塑像般坐在柜台后,低垂着头。

而钱账房,则站在柜台旁,手里拿着那本泛黄的往生簿,似乎正在翻看。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混合着阴冷、怜悯,还有一丝……期待?

“客官,时辰快到了。”他幽幽地说,声音在空旷的堂屋里回荡,“不在房里等着,下来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目光死死盯住他手中的往生簿。就是它!那决定我生死的“名根”页,就在里面!

我慢慢走下楼梯,在离柜台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空气冰冷黏稠,带着陈腐的血腥味和那股特有的霉烂气息。

“我想看看,我的名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钱账房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哦?想看自己是怎么死的?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他慢悠悠地翻开往生簿,动作优雅而残忍,翻到了写着众多名字的那一页,然后,手指点向了我的名字——沈青。

在那名字后面,那行淡朱砂写就的判词,此刻竟然变得清晰无比,甚至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癸亥年八月廿七,子时,迷障,自剖,心失。”

与此同时,我怀里的那几张残页,突然变得滚烫!仿佛在警示着危险的临近!

就在这一刹那……

“铛——!”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幽远、空洞的钟鸣!仿佛来自地底,又仿佛来自九天之外!

子时到了!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同时,堂屋里的几盏油灯,火苗猛地蹿高,变成了一种幽绿色!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柜台后的掌柜,猛地抬起了头!一直隐藏在阴影下的脸,彻底暴露在幽绿的光线下——那根本不是一张活人的脸!干瘪的皮肤紧贴着骨头,眼眶深陷,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两簇幽幽燃烧的绿色火焰!

而钱账房,脸上的皮肉也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布满尸斑的皮肤,他张开嘴,发出“咯咯”的怪笑,嘴里是黑黄色的、尖利的牙齿!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但我此刻顾不上他们!因为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我淹没!堂屋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墙壁和地板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如同胶水。

迷障!开始了!

我眼前的景象变了。不再是破败的客栈堂屋,而是……我记忆中早已焚毁的老家宅院!我看到了我死去的父母,他们站在院中,对我微笑着招手!

“青儿,过来,到娘这里来……”

“爹娘好想你……”

他们的笑容温暖而慈祥,一如往昔。一股强烈的孺慕之情涌上心头,让我几乎要迈开脚步,朝他们奔去。

不!这是假的!是迷障!

我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让我的神智为之一清!幻象晃动了一下,父母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诡异。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股冰冷、滑腻的力量,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上了我的手腕!它在强行控制我的手臂,抬起,朝着我自己的胸膛移动!

自剖!它要控制我,让我自己动手!

我拼命抵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额头青筋暴起。但那力量大得惊人,我的右手颤抖着,不受控制地缓缓抬起,五指弯曲成爪,对准了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

怀里的桃木小剑灼热得发烫!那几张残页更是像烧红的烙铁!

名根页!必须毁掉名根页!

我的目光,透过扭曲的幻象,死死锁定在钱账房【或者说,那具活尸】手中捧着的往生簿!锁定在写着我名字和判词的那一页!

就是现在!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和意志,左手猛地探入怀中,不是去拿桃木小剑,而是抓住了那几张滚烫的残页!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与那“名根”同源的东西!

我将那叠残页,朝着往生簿,朝着我名字的那一页,狠狠地按了过去!

“噗!”

仿佛烧红的铁块遇到了冰块!一股狂暴的、混合着灼热与极寒的冲击波,以那本往生簿为中心,猛地炸开!

“嗷——!”

一声非人非兽、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痛苦的尖啸,从客栈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破裂!

缠绕在我手腕上的冰冷力量瞬间消失!眼前的父母幻象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重新露出了客栈那幽绿、扭曲的堂屋景象!

钱账房【活尸】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他手中的往生簿,被我按上残页的地方,猛地燃烧起来!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冰冷的火焰!那火焰迅速蔓延,吞噬着泛黄的纸页!

写着我名字和判词的那一行朱砂字,在幽蓝的火焰中剧烈扭曲、挣扎,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活物被炙烤!颜色迅速变淡、模糊!

成功了?!我毁掉了判词?

但我还来不及欣喜,那股爆炸性的反噬力量,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在我的胸口!

“哇——!”我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后面的墙壁上,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我艰难地抬起头。

往生簿在钱账房手中燃烧着,幽蓝的火焰映照着他那张腐烂扭曲的脸,充满了暴怒和……一丝惊惧?柜台后,掌柜那具“尸体”眼眶中的绿色火焰疯狂跳动,他猛地站了起来,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而整个客栈,开始剧烈地摇晃!房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要坍塌!

地底深处,那怨毒的尖啸声变得更加高亢、疯狂,充满了脱困的暴戾!

我破坏了往生簿,似乎暂时救了自己,但……好像也释放了更恐怖的东西?!

“你……毁了……约束……”掌柜用那种漏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嘶吼着,他那双绿色的鬼火眼瞳,死死地盯住了我,“那就……用你……来……平息……”

他和钱账房,以及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同样开始尸变的店伙计,一起朝着我,一步步逼来!

而地板的缝隙中,开始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带着浓郁的血腥和恶臭,仿佛整座客栈都在流血……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剧痛,动弹不得,看着眼前步步逼近的活尸,感受着脚下蔓延的血污,听着地底那越来越近、充满渴望的疯狂尖啸……

往生簿的幽蓝火焰还在燃烧,映照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明天……还有明天吗?

或者,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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