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倒在地上，声音很轻。云逸没有去扶，也没有看那摊洒出的水。他的手指贴在桌面上，感受到一丝细微的震动。这震动他认得——唯有灵流被扰动时才会出现。
他走到沙盘前，点了北岭、东营、西崖三处位置。昨夜刚设下的阵眼仍在闪烁微光，但这三个哨塔的符文信号却都中断了一瞬，极短，不足一息。
“不是巧合。”他说。
帘子掀开，墨玄走了进来。酒葫芦挂在腰间，脸上毫无表情。“你发现了？”
“你早就知道了吧？”云逸看着他，“刚才那一下震动，是你在外头试毒嗅鸢？”
墨玄点头：“试了三只。飞到北岭上空就掉头回来，翅膀一直在抖。我让它们落地闻土，再回来时眼睛都红了。”
“里面有魔气。”
“不止是魔气，还有妖息。两者混得很匀，像是有人特意调配过的。”
云逸拿起笔，在沙盘边缘画下三个圈，连成一线。“敌人换打法了。不再强攻，改用小股队伍带妖兽骚扰。打一下就走，逼我们来回调动。”
墨玄冷笑：“挺聪明。我们刚稳住局势，他们就开始搅局。等你派兵过去，他们又换地方。耗你精力，乱你部署，最后找机会破防。”
话音未落，一名影枢司弟子快步走入，手中捧着三份急报。
“北岭哨塔遭袭，守卫重伤，袭击者疑似赤瞳狼群。”
“东营反震阵误报，经查为夜枭群飞过所致。”
“西崖发现香灰，与魔宗驯兽堂所用阴蚀香一致。”
云逸接过文书逐一看完，轻轻放在桌上。墨玄扫了一眼，冷哼一声：“东边是假，西边是真，北边半真半假。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
“也在测试新阵法的覆盖范围。”云逸抬头，“九曜连枢法守住了主防线，但它有个弱点——捕捉不到移动迅速的小目标。等它察觉异常，人早已撤离。”
墨玄摸了摸下巴：“那你打算怎么办？派人巡逻？边界这么大，三人一组也顾不过来。”
“不是三人。”云逸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上面绘着一个简阵，“是三人一组，配备这个。叫游动侦测桩，能实时传回灵压变化。只要进入五百丈内，立刻报警。”
“听起来不错。可谁带队？各队正在轮休，临时抽调，配合难说默契。”
云逸没回答，转身走出帐篷。
演武场刚结束晨训，七队骨干正准备解散。他立于高台之上，朗声道：“第三、第五、第七队，留下。”
三支队伍停下脚步，迅速列队。
他走下台阶，直截了当地说：“即刻起，改为昼夜轮巡。每组三人，携带侦测桩，沿北岭至西崖一线交错巡查。发现异常，立即鸣符示警，严禁私自追击。”
有人发问：“若真是小股敌人呢？放跑了怎么办？”
“放跑一次，最多失一座哨塔。”云逸目光沉静地看着对方，“但你们一旦追入林中遭伏击，死的就不止一人。记住，敌人要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
队伍沉默片刻，随后齐声应诺。
云逸回头对墨玄道：“你去药王谷，把剩下的毒嗅鸢全部调来，安置在高岗了望台。它们的嗅觉比人灵敏，能分辨妖气与魔气。”
“你要双重确认？”墨玄挑眉。
“正是。哨塔报警后，先查侦测桩数据，再核毒嗅鸢反馈。两项皆异常，才启动防御阵。”
墨玄笑了：“这招狠。敌人想用妖兽冒充进攻，就得先把魔气藏住。”
“他们藏不住。”云逸收起符纸，“魔气离体即散。除非能把魔修和妖兽绑在一起行动。”
墨玄转身欲走，忽又停步：“你说……他们是不是根本不想打进来？”
“什么意思？”
“你看这三个点。”墨玄用手比划，“北岭、西崖、东营，位置看似随意，却隐隐构成某种形状。我小时候在古籍上见过——北斗偏移形，常用于扰乱地脉的阵法。”
云逸眼神骤然一凝。
他想起哑奴留下的竹简中曾有一句：“星位错，则气乱；气乱，则阵崩。”
如果敌人真是冲这个来的，目的便不是突破防线，而是让整个防御体系自行崩溃。
他当即下令：“通知工程营，彻查所有阵眼下方的地脉流向。尤其是子午线偏移之处，重点监控。”
正说着，一名弟子匆匆奔入，面色苍白。
“西翼第二哨塔再遭袭击！这次是铁角犀，撞塌了半面墙。守卫说……黑雾中有身影，牵着兽绳。”
云逸抓起外袍便往外走。
现场一片狼藉。石墙裂开大口，地上满是蹄印，空气中弥漫着焦味。他蹲下身，指尖沾了些灰烬，轻轻搓捻。
确实是阴蚀香。
他在周围踱了几步，停在一个凹陷处。那里有一道浅痕，似爪子划过。他掏出小刀挖了几下，翻出一块碎皮。
皮上布有暗红色纹路，形如咒印。
“这不是野生妖兽。”他站起身，“是被人刻过驯灵纹的。”
墨玄接过碎皮细看：“驯兽堂的手法，老一套。问题是，他们哪来这么多受控妖兽？山中不可能突然冒出如此多的赤瞳狼与铁角犀。”
“有人在放生。”云逸声音低沉，“或者，早有预谋。”
两人返回主营时，已近正午。
沙盘上的标记已然变化。原本稳定的光点，此刻有六个闪烁不定，代表六处哨塔出现异常：三起误报，两起确认遭袭，一处通讯中断。
云逸立于沙盘前，命人开启地图投影。
光幕升起，七个红点浮现：北岭、西崖、东营、南坡、中峰、东二哨、西二哨。
他执笔一一连接，最终停笔。
那图形酷似北斗，唯最后一颗星偏移十五度。
“不是完整阵法。”他说，“是残式，用来干扰，而非破坏。”
墨玄皱眉：“可这也太费周章。既要控制众多妖兽，又要派人引导，不如直接强攻来得干脆。”
“因为他们不敢强攻。”云逸盯着最后一个点，“新阵法让他们吃过亏。正面无法突破，只能迂回。每一波骚扰，都是在试探我们的应对节奏。”
帘子忽然被掀开。
孤峰老人站在门口，拐杖杵地。
他扫了眼沙盘，又看了眼光幕上的连线，冷冷开口：“你们被人耍了。”
云逸转身：“前辈此言何意？”
“这根本不是攻击。”老人步入帐中，手指轻敲沙盘边缘，“是调虎离山。你们忙着四处救火，真正要紧的地方却无人看守。”
“何处？”
“中枢。”老人目光如刃，“你们把人全派出去巡逻，主阵由谁镇守？一旦有人潜入，切断核心符链，整条防线不攻自溃。”
墨玄脸色微变。
云逸立刻下令：“召回巡逻队，改为定点驻守。主阵周围三十丈内，禁止任何人进出，包括己方人员。”
老人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临出门前，留下一句：“十二个时辰内，给我一个方案。否则，我不干了。”
帐内只剩二人。
墨玄倚在柱旁，饮了一口葫芦中的酒液。“老头说得没错。我们现在很难——不动，会被慢慢耗死；动，又怕落入圈套。”
云逸立于沙盘前，指尖轻轻叩击桌面。
他知道，这一仗不能再按旧法打了。
他抬起头，声音轻缓，却坚定如铁：“成立应变策议组。我牵头，你负责情报反制，孤峰老人主理阵法调整。十二个时辰内，拿出新对策。”
墨玄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你还真敢让他干活。”
“我没得选。”云逸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游、防、诱。
帐外天色渐暗，灯火次第亮起。
主营之中人影穿梭，文书往来不绝。
云逸立于沙盘前，左手无意识地碰了碰耳侧的朱砂痣。
他望向北翼山谷的方向。
那里，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