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青灰色的天幕刚泛起鱼肚白，七王府的朱红仪仗便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沿街百姓踮脚张望，交头接耳的议论像碎玉般撞进轿帘缝隙：冲喜王妃不是病得只剩半口气？
昨儿还听药铺说她咳血不止，今儿倒能回门了？嘘——没见七王爷轿辇都跟着？
听说那傻王爷缠人得很，王妃走哪他跟哪呢！
云苏微坐在软轿里，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枚染血的凤翎玉佩。
玉质沁着冷意，与她掌心的温度相撞，像极了昨夜离玄烬将这枚先皇后遗物交到她手中时，指腹的薄茧擦过她手背的触感。
刘彦供词里林妃掌握梦魇花解法的字句在她脑中盘旋，原主生母早逝的模糊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从前总听乳母说，夫人房里总飘着奇异的药香，如今想来，或许正是调配解毒药方的味道。
娘子？身侧传来含混的嘟囔，离玄烬歪着脑袋靠在她肩头，发顶的玉冠歪向一边，眼尾还沾着未擦净的口水。
若不是方才他借着时在她掌心写了个字，谁能看出这副痴傻模样下，藏着怎样的阴鸷算计。
云苏微垂眸望着他，喉间泛起微酸——十四年来，他连在自己人面前都要装疯卖傻，该有多累？
她反手握住他搭在膝头的手，指腹悄悄压了压他掌心的虎口。
这是他们昨夜新定的暗号：我在。
离玄烬睫毛轻颤，喉结滚动两下，又恢复成流着口水傻笑的模样，含含糊糊道：糖糖...娘子给糖糖...
轿外忽然传来锣声开道，定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已近在眼前。
云苏微松开手整理鬓发，抬眼便见柳氏带着一众仆妇迎到二门。
那女人穿着簇新的秋香色云锦衫，眼角堆着笑，可眼底却像结了层冰：我儿受苦了，快随母亲进去用茶。她伸手要扶云苏微下轿，指尖刚碰到云苏微的衣袖，便被离玄烬突然扑过来的动作撞得踉跄。
娘子别走！离玄烬死死抱住云苏微的大腿，脑袋在她裙角直蹭，床下有鬼！
黑黑的鬼！
咬我脚底板！围观的仆役们哄笑起来，老夫人孙氏扶着拐杖直摇头：这傻孩子...云苏微垂眸望着离玄烬，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府中有异。
她唇角扬起一抹柔笑，轻轻抚他发顶：王爷乖，这是外祖母家，没有鬼的。
午宴设在正厅，云婉柔捧着茶盏跪坐在云苏微身侧，眼尾泛红：姐姐嫁入王府，可还习惯？
前几任王妃...她指尖发颤，茶盏里的水晃出几滴，都没活过三个月。云苏微接过茶盏，凑到鼻端轻嗅，清冽的茶香里果然混着一丝苦涩——是龙骨粉，磨成极细的粉掺在茶里，喝下去轻则腹泻，重则脱力。
妹妹这般关心我，当真是贴心。她将茶盏搁在案上，抬眼望向主位的老夫人，只是这茶里掺了龙骨粉，妹妹莫不是见我最近总喝补药，怕我上火？满座皆静，云婉柔脸色煞白，茶盏掉在地上。
柳氏猛地起身，茶盏在案上磕出脆响：微儿定是说笑，柔儿哪懂这些？
母亲说的是。云苏微端起案上的甜汤抿了口，妹妹年纪小，不懂药材也正常。
倒是祖母，您看妹妹连奉茶都战战兢兢的，将来如何替父亲管中馈？老夫人被说得一怔，柳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云苏微分明是在借题发挥，把柔儿捧得越高，往后若是出了差错，摔得便越狠！
月上柳梢时，云苏微独自回到从前的闺房。
檀香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墙上那道深深的指甲痕还在，是原主被柳氏囚禁时抓的。
她反手闩上门，袖中滑出一截极细的银丝，轻轻系在房梁横木与窗棂铃铛之间。
又从怀中取出个瓷瓶，在床帐角落撒了些荧光药粉——这是用夜明珠磨的粉，沾在衣物上，夜里便会发出幽光。
阿青白日里来报过，窗下的青石板有新鲜的攀爬痕迹，通风口的蛛网也被扯断了。
云苏微坐在镜前梳发，铜镜里映出她冷肃的眉眼。
更漏刚敲过三更，窗外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她手一抖，木梳地掉在地上——这是她故意弄出的动静。
一声，窗棂被推开半寸。
一道黑影翻窗而入，裹着浓重的酒气，直扑床榻。
云苏微猛地起身，撞得妆奁落地。
黑影被动静惊得顿住，正欲掀床帐，却听一声脆响——银丝被扯动，窗棂上的铜铃大响！
来人！
捉奸！云苏微披了件外袍冲出门，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有贼翻窗进我房！守在院外的仆役们举着火把冲进来，定国公云震岳跟着挤到门口，脸色黑得能滴墨：成何体统！
那男仆被按在地上，云苏微盯着他袖口的胭脂印冷笑：你说我私通？
这软底靴是内院仆役才有的，你当值的牌子呢？男仆涨红了脸：我...我是来送炭的！云苏微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我这针能辨人言真假，你且试试？
第一针刺进合谷穴，男仆手臂猛地抽搐。
云苏微指尖抵着他喉结：幕后主使是谁？第二针落下，男仆额角渗出汗：是...是夫人...柳氏！
放肆！柳氏尖叫着扑过来，你用妖法！云苏微退后半步，目光扫过定国公铁青的脸：父亲，您说这事儿，是查，还是压？
云震岳攥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正欲开口，院外忽然传来小桃的声音：王妃，柳夫人房里的周妈妈说，明儿要替您整理行李，怕您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云苏微望着柳氏骤然阴鸷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出戏，才刚唱到一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