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饭店送来的川菜,红油滚沸,椒香四溢。
苏寒刻意选择了这些能够强烈刺激味蕾的菜肴,试图用外在的灼热感驱散内心的滞涩,也逼迫自己能比平日多吃下一些。
她需要能量,为即将到来的耗竭储备尽可能多的资本。
饭后,她端着一杯温牛奶,再次站到了那面熟悉的落地窗前。
牛奶的温润可以中和辣椒留下的灼烧感,而安静的站立,则是她帮助消食、整理思绪的方式。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但她眼中看到的,却是未来七天可能出现的、因极度虚弱而无法自理的生活图景。
这几天,她像一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
在设计、巡查、修炼、淬体之间高速旋转,不敢有丝毫停歇。
后天,就是那个至关重要的日子
——徐天宇的治疗期。
明天,她必须解决一个看似微小却至关重要的问题:治疗期间的后勤保障。
“最终,恐怕只能选择住酒店了。”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良久。
酒店,似乎是最符合她当下需求的解决方案。
预订一间服务完善的总统套房,可以随时点餐,或者提前预约送餐服务。
这样,即使她因疲惫而陷入长时间的昏睡,醒来时也能确保有热乎的食物摆在面前。
她甚至开始思考如何优化这个方案
——或许需要自备一个高品质的保温饭盒,让服务员在指定时间将餐食放入,确保她无论何时醒来,都能吃上温度适宜的东西。
这像是一个精密的技术方案,用金钱和规划来填补人力的空缺,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它冰冷、高效,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就在她几乎要下定决心,准备第二天联系酒店时,握在手中的手机,如同心有灵犀般,适时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周正阳。
苏寒微微一怔,接通了电话,将听筒贴近耳边:“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他那熟悉而温润的声音,仿佛带着跨越重洋的关切:
“小寒,这几天很忙吧?”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能让人心神稍定的力量。
苏寒的回应依旧简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还行。”
她随即礼节性地反问,“你好吗?”
“嗯!”
周正阳的声音明显轻快起来,
“我忙完了,大概后天就能回国了。”
他顿了顿,语气自然地补充道,“回去后,会有半个月的空闲期。”
后天?半个月的空闲期?
这个时间点,巧合得让苏寒心头猛地一跳。
后天,正是她开始治疗的日子。
半个月,恰好覆盖了她整个治疗周期和初步的恢复期。
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他……
刻意为之?
一股微妙的暖流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小寒,你怎么了?”
听筒里传来周正阳带着询问的声音,将她从瞬间的失神中拉回。
苏寒没有直接回应那份可能存在的“刻意”,而是选择了转移话题,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
“你是真的空闲吗?”
她不愿他因为自己而影响到正事。
电话那头有片刻的沉默,随即传来周正阳略显心虚的回应:
“那个……嗯……是的。”
他的迟疑,让苏寒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她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坚持,甚至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正阳,你说实话。”
她不能接受他为了照顾自己而打乱工作节奏,那份“国之栋梁”的责任,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认知里。
在苏寒的坚持下,周正阳最终妥协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坦诚的担忧:
“我知道你要给徐天宇治疗了。我担心你的身体。整个白天都在睡觉,晚上又要掏空精神力直至枯竭,一天两天或许可以硬撑,可你是连续七天这样的治疗循环。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不能得到及时的、精准的营养补充和照料,我担心……你会伤及元气根本,那将是无法挽回的损伤。”
他的话语,字字句句都敲在苏寒最担心的地方。
他太了解她的治疗方式,也太清楚其中的风险。
然而,苏寒的倔强和不愿麻烦他人的心,让她依旧试图将他推开。
“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脆弱的坚持,
“你只要做好你的工作就行……”
这是她的盔甲,也是她习惯性的自我保护。
但这一次,周正阳没有再退让。
他的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
“工作我已经安排妥当,调整完毕,不会产生任何负面影响。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让我照顾你这七天。”
他似乎怕她拒绝,立刻给出了承诺,语气近乎恳求,
“未来,我保证再也不随便调休。就这一次,小寒。”
苏寒的心防在动摇,但她仍然试图抓住自己设定的方案,仿佛那是维持她最后尊严和独立的稻草:
“我已经决定了,要找酒店。我会给自己订一间总统套房,然后每天预约点餐。这样我就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了。”
她试图用这种看似周全的计划来说服他,也说服自己。
然而,周正阳却敏锐地抓住了她计划中最致命的漏洞,提出了一个她完全忽略了的核心问题:
“那你需要泡药浴呢?酒店的房间,哪怕是最好的套房,那个浴缸,干净吗?能达到你淬体需要的环境和卫生标准吗?”
“……”
苏寒瞬间语塞,像是被点中了穴道。
药浴!
她竟然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为了应对治疗带来的巨大消耗,她提前一周就开始的药浴淬体,
在治疗期间同样需要继续,以维持身体的强度和恢复速度。
酒店的房间,无论多么豪华,那个被无数人使用过的浴缸,确实无法满足她对洁净和环境的苛刻要求。
这是她计划中一个巨大的、无法弥补的缺陷。
周正阳感受到了电话那头的沉默,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要害。
他的语气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与恳切:
“小寒,等我好吗?你的这种精神力行针治疗,并非每个人都需要,未来也不一定一直会有这样的病患。所以,我并不需要总是请假调休。只是这一次,情况特殊,让我帮你。”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一点点融化着她心头的坚冰。
他甚至在为她考虑未来,打消她的长远顾虑。
苏寒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
理智告诉她,周正阳的方案是目前最优的选择,既能保障治疗,又能确保她自身的恢复。
情感上……那份被人在乎、被人精心守护的感觉,如同黑暗中的烛火,让她无法真正狠心吹灭。
她的沉默,是一种无言的妥协。
周正阳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再次出声,语气更加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小寒,你是不是在介意我和徐天宇……的同时出现?”
他斟酌着用词,
“我们不是说好了,我现在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了吗?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照顾,这有什么问题呢?你还担心什么?”
他的坦荡,反而让苏寒的那点小心思显得有些无地自容。
他清晰地划定了“朋友”的界限,消除了她最后一丝关于情感纠葛的尴尬和顾虑。
这份光明磊落,让她所有的推拒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剩下满满的感激和……一丝心虚。
她终于再也无法坚持,只能带着这份心虚,低声地,几乎是嗫嚅着,给出了最终的让步:
“那你……下不为例。记住,你的责任和使命,大于一切……”
听到她终于松口,电话那头的周正阳仿佛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与轻快:
“好的!我一定遵守!那小寒,我们后天见!”
“嗯……”苏寒轻声应着,在挂断电话前,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发自内心的,“后天见。正阳,谢谢你!”
“说什么呢?”
周正阳的声音带着笑意,“以后不要这么客气了。我挂了。”
“嗯……”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苏寒却依旧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许久。
窗外夜色深沉,而她的心中,却因为这一通越洋电话,悄然照进了一束温暖而笃定的光。
那场关于“一碗热饭”的孤独战役,尚未开始,便已迎来了最坚实的援军。
妥协,有时候并非软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坚强
——接受善意,何尝不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知道,后天,当那场耗尽心力的治疗开始时,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