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玄蛇的仓惶逃窜，在浑浊的沼泽中搅起最后的余波，很快便只剩下死寂。
但那沼泽深处传来的、混合着影道诡谲与佛门禅意的异常波动，却如芒刺在背，提醒着李天生，前方并非无人之境。
“前辈，那旋涡方向……”
鬼剑也察觉到了不寻常，低声询问，声音带着紧张。
他实力未复，在这种层次的对峙中，恐怕连余波都承受不住。
“跟紧，收敛所有气息。”
李天生沉声道。
他抬手打出两道混沌符印，一道落在鬼剑身上，助其彻底隐匿生机与能量波动。
另一道则化作一层薄薄的、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混沌色护罩，将两人身形包裹，不仅遮掩形迹，更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天机与因果探查。
做完这些，他才带着鬼剑，如同两道融入沼泽背景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朝着那黑水漩涡的方向潜行而去。
越是靠近，周围的环境越发诡异。幽冥弱水之力变得精纯而粘稠，空气中弥漫的阴寒死气几乎凝结，寻常生灵至此，瞬间就会冻毙。
但与此相对的，却有一种浩大、悲悯、试图净化一切的佛光禅意，与一股阴冷、灵动、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影道力量，在这片区域激烈地对抗、交织。
地面上，随处可见冻结的黑色冰晶与碎裂的金色佛光残痕，以及一道道如同被最锋利的阴影切割出的、光滑如镜的断面。显然，这里不久前刚发生过一场高层次的战斗。
李天生目光扫过战场痕迹，心中迅速分析。
佛光气息纯正宏大，与之前见过的玄悲大师同源，但更为凝练深厚，出手者修为恐怕在法身第二重天“应身”巅峰，甚至触摸到了第三重天“报身”的门槛。
而那影道力量，则诡异难测，似乎专克佛光，竟能与之抗衡，其修为同样深不可测。
两者战斗的余波，恐怕就是惊走黑水玄蛇的主因。
很快，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开阔的黑色水域中央，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巨大旋涡正在缓缓旋转，旋涡中心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暗灵光，正是九幽令牌碎片所指引的遗迹入口。
而在旋涡边缘，两方人影正隔着数百丈对峙。
一方，正是身披陈旧袈裟、手持禅杖的玄悲大师。
只是此刻的他，气息有些紊乱，袈裟袖口处有一道被阴影腐蚀出的破口，脸色也比之前苍白了几分。
他身后，还站着两名年轻些的僧侣，皆是外景修为，神情紧张，持棍护卫。
另一方，则是一位身披漆黑斗篷、身形笼罩在扭曲光影中的神秘人。
斗篷遮住了大部分面容，只有一双泛着幽紫光芒的眼眸，在阴影中格外醒目。
她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巧的、仿佛由最纯粹阴影凝聚而成的匕首，周身气息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融入周围的黑暗。
正是李天生之前感应到的“影纱”主人。
“影魅，此地乃幽冥污秽之所，非你等影道修士该来之地。
方才老衲已破去你三层禁制，你若执意要闯这九幽遗迹，休怪老衲金刚怒目，降妖除魔！”
玄悲大师声如洪钟，带着佛门狮子吼的震慑之力，试图动摇对方心神。
被称为“影魅”的斗篷女子发出一声嗤笑，声音沙哑而飘忽：
“老和尚，少拿降妖除魔那一套唬人。
这遗迹与你们佛门有何关系？
不过是当年灵山坠落，有些秃驴不甘心，想从九幽找补些东西罢了。
各凭本事，你挡不住我。”
她话音未落，身形骤然模糊，如同水中倒影般荡漾开来，下一刻，竟同时有七八个真假难辨的“影魅”从不同角度，如同鬼魅般扑向玄悲！
每一个“影魅”手中的阴影匕首都划出刁钻狠辣的轨迹，直指玄悲周身要害，更有一股侵蚀神魂、蒙蔽感知的诡异力量弥漫开来。
“孽障！”
玄悲怒喝，手中禅杖绽放无量金光，一尊模糊的、充满慈悲与威严之意的佛陀虚影在他身后显现，正是法身“应身”显化！
佛光普照，试图定住那些虚实变幻的影子。
同时，他左掌拍出，掌印迎风而涨，化作一只金光灿灿的佛手，带着镇压邪祟的浩瀚之力，拍向其中一道他认为的“真身”。
然而，那被锁定的“影魅”竟不闪不避，被佛手轻易拍散，化为黑烟。
而真正的杀机，却从玄悲侧后方一道最不起眼的阴影中骤然爆发！
阴影匕首无声无息，直刺玄悲后心！
时机、角度、隐匿，都妙到毫巅！
“师兄小心！”两名年轻僧侣惊呼。
玄悲毕竟经验丰富，千钧一发之际，身上袈裟骤然亮起无数梵文，形成一层坚韧的佛光护罩。
“噗！”
阴影匕首刺在佛光护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护罩剧烈波动，竟被刺入寸许，那阴冷侵蚀之力疯狂渗透。
玄悲闷哼一声，反手一杖扫向身后，却只扫中一片残留的阴影，影魅的真身已然再次遁入周遭环境，不知所踪。
好诡异的影道神通！
不仅身法变幻莫测，攻击更是专破护体佛光，对佛门修士极为克制。
玄悲看似修为略高，但在对方神出鬼没的袭杀下，竟显得有些被动。
李天生隐在暗处，看得分明。
这影魅的实力，绝对达到了法身第二重天“应身”的层次，而且功法特殊，极其难缠。
玄悲大师虽然佛法精深，但似乎并不擅长应对这种诡谲的打法，而且可能之前破除禁制时消耗不小。
“看来，这遗迹入口的禁制，是被他们两人联手或者先后破开的。现在为了独占或者优先进入，起了冲突。”
李天生心中明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并不急于现身。
场中，玄悲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不再试图锁定影魅真身，而是口诵真言，禅杖重重顿地。
一圈圈蕴含着“镇”、“净”、“封”之意的金色波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覆盖方圆数百丈，要将所有隐匿的阴影都逼出来！
影魅的身影果然在金色波纹中显露出淡淡的轮廓，她冷哼一声，不再纠缠，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细长的黑影，如同游鱼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直接朝着那缓缓旋转的黑水漩涡中心扎去！
竟是要强行突破佛光封锁，抢先进入遗迹！
“休走！”
玄悲岂能让她得逞，佛陀虚影一掌拍出，金色佛光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抓向那道黑影。
然而，影魅所化的黑影灵活无比，在佛手合拢前的刹那，猛地加速，同时手中阴影匕首向后一挥，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阴影之刃斩在佛手上，虽未能完全斩开，却使其合拢之势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黑影已然没入漩涡中心那幽深的入口，消失不见！
“阿弥陀佛！”玄悲脸色难看，收回佛手。
他看了一眼旋涡入口，又瞥了一眼两名受伤不轻的弟子，略一沉吟，竟没有立刻追入，反而盘膝坐下，吞服丹药，调息起来。
显然，他需要恢复状态，并且对遗迹内部情况不明，不愿贸然追入，给那影魅可乘之机，也防备着可能存在的其他危险。
暗处，李天生看到这一幕，知道机会来了。
玄悲调息需要时间，影魅率先进入也未必是坏事，可以帮他们探探路。
现在，正是他带着鬼剑进入的最佳时机。
他给鬼剑递了个眼色，传音道：“收敛心神，随我入旋涡。无论发生什么，紧守灵台，跟紧我。”
鬼剑用力点头。
李天生深吸一口气，体内混沌源力缓缓流转，东皇钟印记散发微光，将他和鬼剑的气息与存在感降至最低。
同时，他全力运转【弱水感知】，仔细感应那旋涡的能量流动规律。
就是现在！
他身形一动，带着鬼剑，如同两道融入水流的青烟，借着旋涡旋转的力道和一处能量相对平缓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滑入漩涡边缘，没有激起半点涟漪，更没有引起正在调息的玄悲的注意。
一入旋涡，天旋地转！
强烈的空间扭曲感和精纯到极致的幽冥弱水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更有无数混乱的阴魂嘶嚎、负面情绪碎片冲击神魂！
寻常法身在此，恐怕也要手忙脚乱。
但李天生早有准备。
混沌青莲圣体清光自现，将那些负面能量尽数分解吸收。
东皇钟印记微微震颤，定住周身三尺时空，抵抗空间扭曲。
他一手拉住鬼剑，以自身混沌源力护住其心神，顺着旋涡的牵引力，朝着那深邃不可测的遗迹深处急速下坠！
下坠的过程仿佛极其漫长，又仿佛只有一瞬。
当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时，他们已然身处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水晶般的地面，天空中悬浮着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暗绿色光源。
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却死寂的幽冥气息，远比外界沼泽浓郁百倍。
远处，隐约可见残破的宫殿轮廓，以及无数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某种生物的森白骸骨！
这里，便是上古九幽遗迹！
而就在他们落地站稳，开始打量环境的刹那，前方那片残破宫殿的阴影中，一个略显沙哑、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子声音，悠悠传来：
“哟，又来了两位？老和尚没下来，倒是多了两个生面孔……一个病秧子，还有一个……咦？”
阴影中，影魅的身影缓缓浮现，她那双幽紫的眼眸，此刻正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探究，牢牢锁定在李天生身上，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你身上的‘味道’……很奇怪。
既不是佛门的臭味，也不是纯粹的幽冥气，倒像是一锅大杂烩……而且，”
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怎么觉得，你和我之前感应到的某个‘小可爱’的气息……有点像呢？”
李天生心中一凛。
她说的“小可爱”，莫是指与他存在“他我”共鸣的目标。
这影魅的感知，竟如此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