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了云梦瑶。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其中大部分还残留着对柳依依那惊天资质的惊叹与羡慕——她平静地走出队伍。与柳依依方才的光彩照人、步步生莲相比,她的步伐显得格外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与这仙家盛景格格不入的拘谨。粗布衣裳在周围一片流光溢彩的映衬下,寒酸得有些刺眼,像是一幅瑰丽画卷上不小心滴落的墨点,突兀而碍眼。
执事弟子瞥了一眼名册,又抬眼看了看她,眼神淡漠,例行公事地喊道:“云梦瑶。”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然而,这一次,并未引起太多关注。众人的心神还沉浸在柳依依带来的震撼中,对于这最后一个、且出身杂役的名字,大多报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只有少数几道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来,带着些许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等待例行程序结束的不耐烦。
云梦瑶走到那巨大的、刚刚才爆发出撼动云霄的蓝色光柱的测灵石前。巨石巍峨,表面冰凉光滑,倒映着她渺小而单薄的身影。她甚至能感受到巨石内部隐隐传来的、尚未完全平息的、属于柳依依的那股精纯水灵力的余韵。那余韵,如同无形的壁垒,昭示着天堑般的差距。
她抬起头,望着这块将决定她在此界命运的巨石,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然后,缓缓地,伸出了自己那双手——一双因长期干粗活而显得并不细腻、甚至指节有些粗糙的手,与柳依依那保养得宜、纤柔白皙的玉手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手掌,轻轻按在了冰凉的巨石表面。
一瞬间,仿佛石沉大海。
一秒,两秒……三秒……
测灵石毫无反应,沉寂得如同万古不变的死物。那晶莹的碑体,没有泛起丝毫涟漪,没有亮起一点微光,甚至连最基本的灵气共鸣都感受不到。仿佛按在上面的,不是一个具有灵根的生命,而是一块毫无灵性的凡木顽石。
这种极致的寂静,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不安。
“怎么回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是连最微弱的灵气都感应不到?那不就是纯粹的凡人吗?”
“不会吧,长老带来的人,怎么可能是凡人?难道是测灵石出问题了?”
台下开始响起细微的、带着疑惑的窃窃私语声。一些原本没注意这边的人,也被这异常的寂静吸引,将目光投了过来。
柳依依站在二长老凌波真人身侧,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她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充满优越感和期待看好戏的弧度。她甚至故意微微侧身,以便能更清晰地看到云梦瑶接下来的窘迫。
(柳依依内心: “对,就是这样!云梦瑶,你最好就是个凡人!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滩烂泥,连给我垫脚都不配!我都等不及看你被驱逐下山时那绝望的表情了!” )
执事弟子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不耐。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检查一下测灵石是否正常,或者催促云梦瑶再试一次。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测灵石边缘的刹那——
异变发生了!
测灵石表面,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几下。
是的,是闪烁。而不是如同其他人那样稳定地“亮起”。
金、绿、蓝、红、黄。
五种颜色,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杂乱地、有气无力地交替闪烁了一下。那光芒黯淡到几乎难以察觉,别说光柱,连让石碑表面整体蒙上一层微光都做不到,就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断续的脉搏,在绝望中挣扎了一下,便迅速湮灭,测灵石恢复了原本的死寂晶莹。那微弱的光芒,与方才柳依依那如同蓝色太阳般耀眼夺目、引动天地灵气共鸣的光柱相比,简直是腐草之萤与当空皓月的区别,不,甚至连萤火都算不上,更像是即将熄灭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中徒劳地蹦跶了一下,便彻底消失。
这短暂的、近乎幻觉的闪烁,不仅没有带来任何希望,反而像是一种最残酷的嘲讽。
执事弟子明显愣住了,他凑近些,几乎将脸贴到了测灵石上,仔细看了看,又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云梦瑶,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或者眼前这个少女是不是什么特殊的“绝缘体”。
随即,他脸上迅速浮现出一种混合了惊愕、恍然大悟、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深深鄙夷的神情。他直起身,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比之前宣布任何结果都要响亮、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强调的、近乎宣判般的冰冷声音,清晰地宣布道:
“云梦瑶,五行杂灵根,灵气亲和度……低等!乃修仙界典籍中记载的、千古罕见的……废物体质!下一个!”
“五行杂灵根?”
“噗——哈哈哈!就是那个号称比凡人强不了多少,永远无法突破炼气期的废灵根?”
“我的天!我今天居然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五行废体’!真是开了眼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种人也配来天衍宗?简直是浪费宗门资源!”
“怪不得一点灵气波动都没有,原来是废到了极致!连测灵石都懒得搭理她!”
“刚才那几下闪,是测灵石在表示嫌弃吗?哈哈哈!”
沉寂之后,是如同决堤洪水般的、再也无法抑制的哄堂大笑!嘲笑声、议论声、鄙夷的目光,如同无数支淬毒的利箭,从四面八方,毫不留情地射向场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就连一些原本自身资质普通、心情颇为低落的外门弟子,此刻也仿佛瞬间找到了巨大的优越感和宣泄口,指着云梦瑶,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极大地慰藉了他们因对比柳依依而产生的失落。
高台之上,几位长老也微微摇头,有的露出惋惜之色(毕竟长相还算清秀),有的则面无表情,眼中只有淡漠。凌波真人更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台下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只轻声对身边的柳依依嘱咐着水月峰的规矩,将云梦瑶彻底视为无物。
云梦瑶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瞬间翻涌的情绪。她看着测灵石光滑如镜的表面,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五道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命运里的色彩幻影。掌心传来之前因紧张而掐出的刺痛感,但这肉体上的刺痛,远不及周围那铺天盖地、几乎凝成实质的嘲讽和恶意来得尖锐、刺骨。
“五行杂灵根……果然是书上说的,比凡人强得有限、修炼事倍功倍还不止、堪称‘天道弃子’的体质。呵呵,还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啊。这惊喜,简直比在云家冬天被泼冰水还要透心凉。”
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但就在这极致的寒冷和屈辱中,另一股炽热的、不甘的火焰,却在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
“在云家为奴十年,什么冷眼没看过?管事嬷嬷的鞭子,同伴的陷害,主家少爷小姐心情不好时的打骂,饿得眼冒金星只能去厨房偷捡菜叶充饥……哪一样不比现在这些嘲笑更实在、更疼?跪地求饶有过,被当成出气筒打得遍体鳞伤有过,在数九寒天里用冻裂的手搓洗堆积如山的衣物也有过……那时都能咬牙挺过来,现在这点场面上的屈辱,算什么!”
她用力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用更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一丝腥甜味在口中弥漫开,反而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
“可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痛,这么凉?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老天爷,你让我穿越而来,从现代社会的普通白领,变成任人打骂的丫鬟,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在这仙门之前,再体验一次这登高跌重、从云端狠狠摔进泥沼的极致滋味吗?让我满怀希望地触碰仙缘,然后再亲手把它砸得粉碎?”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不甘,如同狂潮般冲击着她的心神。但随即,一股更加坚韧、更加执拗的力量,从十年为奴生涯磨砺出的钢铁意志中迸发出来!
“不!我不认!我云梦瑶的命,由我不由天!既然阴差阳错让我踏入了这仙门,见识到了这超脱凡俗的力量,我就绝不会再回头!废灵根?天道弃子?那又怎样!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哪怕是用爬的,用滚的,我也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你们越是嘲笑,越是看不起,我就越要证明给你们看!废灵根?我偏要修出个样子,偏要站在你们所有人都需要仰望的高度!到时候,今日之耻,我必将百倍奉还!”
一股极其隐晦的、却异常坚韧不屈的意志,在她心底最深处悄然滋生、壮大,如同石缝中顽强探出头的嫩芽,尽管微弱,却蕴含着撕裂磐石的生机。她低垂的眼眸中,所有的迷茫、痛苦和寒意被迅速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和冷静。
她不再去看那测灵石,也不再理会周围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像一抹灰色的影子,朝着执事弟子不耐烦所指的、广场最边缘最简陋的杂役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她的背影在巨大恢弘的广场、辉煌仙宫的映衬下,渺小、单薄得像是一粒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尘埃。然而,那挺直的脊梁和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的步伐,却透着一股与这绝境格格不入的倔强与力量。
周围的喧嚣、嘲笑、议论,似乎都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变得遥远而模糊。一种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如同潮水般包裹着她,仙门近在眼前,仙路却仿佛在测灵石光芒熄灭的瞬间,对她关上了最沉重的大门。
然而,就在她心灰意冷,凭借本能向前行走时,并未察觉到,广场最边缘,那个一直靠着扫帚打盹的邋遢老乞丐,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一条眼缝,浑浊的目光掠过她看似落魄却隐含韧劲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咂了咂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五行均衡,隐而不发……灵气内敛,神物自晦?啧啧,五灵根?还是如此完整的混沌苗子……有意思,真有意思,已经几千年没见到过了……这天衍宗,怕是又要热闹起来咯……”
这句无人听见的呓语,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虽未激起波澜,却为这看似已成定局的命运,埋下了一颗颠覆性的种子。只是此时的云梦瑶,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