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谕判官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激起剧烈的涟漪。成为判官？放弃情感与记忆，换取看似永恒的安宁与权柄？这个选择太过沉重，以至于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封冉感到喉咙发紧。她强迫自己与司谕判官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对视，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放弃情感与记忆……那‘我们’还剩下什么？一具执行规则的空壳吗？”
司谕判官轻轻摇晃着手中琉璃杯里琥珀色的液体，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自我’本就是痛苦的根源。记忆会流失，情感会带来软肋与破绽。成为规则的一部分，方能得享真正的永恒与平静。你们在忘川原所见那些迷失者，便是无法舍弃‘自我’的最终下场。而我们，提供了另一条……更优越的路径。”
“优越？”陆锡泽踏前一步，碎魂刃虽未出鞘，但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气势已然勃发，与判官的威压隐隐抗衡，“放弃为人的根本，成为冰冷的工具，这就是你口中的优越？龙刃军，只向前，不妥协，更不会为了苟活而变成非人之物！”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上的万能读取变身器微微发烫，一张闪烁着不屈意志光芒的卡牌虚影在他背后一闪而逝。
司谕判官的目光转向陆锡泽，带着一丝审视，却并未动怒，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勇气可嘉。但很多时候，坚持意味着更彻底的毁灭。你们一路行来，应当深知九幽的残酷。”
“毁灭也好过变成你们这样！”伊法娜忍不住低吼，她的手紧紧握着弓身，指节发白，“老娘宁愿在猎杀中战死，也不想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的野性直觉让她对判官身上那种非人的“完美”感到极度不适。
沈知榆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开口，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讨论：“从信息熵的角度看，放弃情感与记忆，等同于将自身从高维的复杂系统降维至低维的规则集合。这确实能获得稳定性，但同时也失去了进化的可能性和……体验的意义。恕我直言，这是一种‘存在’的降格。”她的分析冰冷而精准，直指本质。
林楚枝没有说话，但她默默站到了陆锡泽身侧，指尖夹着一张闪烁着数据流光的卡牌，表明了她的立场。她的黑客精神崇尚自由与突破，而非被禁锢在固定的“程序”之中。
萨耶尔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讽刺的嗤笑。血色的眼眸扫过司谕判官，又扫过自己的队友，最后归于沉寂。背叛？欺骗？这种看似慷慨的给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背叛——对自身存在的背叛。她独来独往，但她宁愿保有这份孤独的完整，也不愿成为被规则同化的傀儡。袖口中，透明的丝线微微颤动，如同她此刻紧绷的神经。
司谕判官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的笑意似乎淡了一些，但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文尔雅的表象：“看来，诸位对‘存在’的理解，与我等有所不同。无妨，选择的权利仍在你们手中。只是，拒绝这份‘善意’，你们将要面对的，将是‘回音壁’真正的核心试炼——【万念俱灰】。”
他轻轻放下酒杯，声音多了一丝肃杀：“届时，你们所珍视的、畏惧的、渴望的……一切记忆与情感，都将被放大、扭曲，成为攻击你们自身的武器。能够通过者，方有资格继续向下。而失败者，灵魂将彻底分解，融入这无尽的回响之中，成为滋养此境的养料。”
长久的沉默。
压力如山般倾泻在每个人肩上。一边是看似轻松的“解脱”与“力量”，一边是通往可能毁灭的荆棘之路。
封冉闭上了眼睛。她的“万象书阁”在意识深处微微震动，书架上那些由她记忆与构想凝聚的“书籍”闪烁着微光。里面有她熬夜码字的辛酸，有作品被认可的喜悦，有对《十日终焉》《凡尘神域》的热爱与钻研，也有与身边这些队友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画面……这些，构成了她之为“封冉”的根基。
放弃它们？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迷茫，只有属于小说家构建世界、探索未知的决然光芒。她看向司谕判官，一字一句地说道：“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们选择……继续前行。”
“哪怕前路是‘万念俱灰’？”司谕判官追问，眼底的冰原似乎更冷了一些。
“是的。”这一次，是所有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陆锡泽的坚定，伊法娜的决绝，沈知榆的冷静，林楚枝的沉默支持，萨耶尔眼底一闪而过的认同，以及封冉引领方向的决意，在此刻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冲淡了判官带来的威压。
司谕判官静静地看了他们片刻，最终，那丝公式化的笑意彻底消失。他恢复了判官应有的、绝对的冷漠。
“如你所愿。”
他轻轻一挥手。
整个判官殿宇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两侧如同雕塑般的判官身影逐渐消散。长桌、美食、灯火……一切如同幻影般褪去。
周围的景象再次扭曲，变回了那片悬浮着无数漆黑石碑的“回音壁”。但这一次，所有的石碑不再窃窃私语，而是开始剧烈地震动，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整个空间被一种绝望、悲伤、疯狂的情绪浪潮所充斥。
【隐藏事件“判官之宴”结束。】
【最终选择：拒绝。】
【核心试炼“万念俱灰”……启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刚落，封冉便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意识，将她拖入一个由她自身记忆构筑的、无比真实的炼狱。
她看到了自己第一部小说扑街时，电脑屏幕上刺眼的差评和被编辑拒绝的邮件，那种挫败感和自我怀疑被放大了十倍，如同潮水般要将她淹没。
“不……那不是终点……”封冉咬牙，意识在“万象书阁”中凝聚，一本名为《坚持》的书籍自动翻开，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抵御着那股负面情绪的侵蚀。
与此同时，其他几人也陷入了各自的困境。
陆锡泽仿佛回到了某次惨烈的战役，亲眼目睹战友在眼前牺牲，那份无力感和自责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他低吼一声，碎魂刃发出清越的刀鸣，一股斩破虚妄的刀意强行斩断那些幻象的纠缠。“我的兄弟，不会希望我沉溺于此！”
伊法娜则被困在了一片无尽的狩猎森林，她曾经失手放跑的猎物，变成了狰狞的怪物，不断追逐着她，嘲笑着她的“大意”。她愤怒地射出一箭又一箭，却发现箭矢穿透怪物的身体，如同射入空气。“假的！都是假的！”她依靠着猎人的本能，强行冷静下来，寻找着幻境的破绽。
沈知榆面对的是无数失败的实验和无法解决的物理难题，逻辑的崩溃让她几乎抓狂。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情感层面的攻击，而非真正的逻辑考验。她开始强行背诵基础物理定律，用绝对的理性构筑堤坝，对抗混乱的浪潮。
林楚枝的幻境中，她精心构筑的防火墙一道道被攻破，重要的数据在她眼前流失，她想要保护的人因她的“无能”而受到伤害。她蜷缩起来，手指飞快地在虚空中划动，仿佛在编写新的防御代码，口中念念有词：“漏洞……一定有漏洞……”
最危险的是萨耶尔。她的两个人格在幻境中几乎被撕裂。主人格看到了曾经信任之人的背叛，鲜血与欺骗的场景历历在目，让她痛苦不堪，几乎要彻底封闭内心。次人格则被无尽的杀戮欲望充斥，想要毁灭眼前的一切，包括队友和她自己。血色的镰刀疯狂挥舞，透明的丝线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就在她即将彻底失控的边缘，一道坚定的身影（陆锡泽）和一道冷静分析现状的声音（沈知榆）的幻象闪过，让她疯狂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不……他们是……不同的……”
万念俱灰，名不虚传。它挖掘着每个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将其化为致命的武器。
封冉在抵抗自身心魔的同时，凭借“念念不忘”的天赋和对世界规则的敏感，隐约感知到整个试炼的核心——某个维系着所有负面回响的“节点”。
她强行集中精神，在意识中对着所有可能还在挣扎的队友喊道：“找到……共鸣！用我们共同的记忆……正面的记忆！冲击那个节点！”
她率先在“万象书阁”中，构想出了众人并肩作战、相互信任的画面，将那温暖、坚定的“回响”竭力放大。
如同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投下了一颗微弱却顽强的火种。
第七十三章，选择的重量，心魔肆虐，而一丝微光，已在黑暗中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