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将车停进区政府地下车库，公文包搁在副驾驶座上，那张写着“冬至，子时”的纸条被压在笔记本下。他没立刻下车，而是把手机从内袋取出，关掉静音模式。三条未读消息跳出来，第一条是刘伟发的：“签约仪式前厅已准备完毕，对方代表已到场。”第二条来自陈雪：“媒体席位安排妥当，市报记者也来了。”第三条是会议中心工作人员发的：“签约仪式定于十点整开始，目前延迟十分钟。”
他看了眼时间，九点五十二分。他推开车门，拎起公文包，快步走向电梯。走廊灯光稳定，脚步声在瓷砖地面上清晰可闻。他边走边整理领带，把刚才在车上反复推演的谈判预案收进脑海深处。家族旧事暂且封存，现在是政务时间。
刚到前厅，刘伟迎上来，压低声音：“南方科技那边临时提了新要求，要在协议附件里加一条‘土地优先置换权’，说是为了后续扩建预留空间。”
林辰脚步没停：“主协议签不签？”
“主协议没问题，但他们坚持附件必须同步签署，否则不落笔。”
林辰点头，把公文包递给刘伟：“去我办公室取笔记本电脑，打开d盘那个叫‘补充条款风险评估’的文件，马上给法律顾问传过去，三分钟内要反馈意见。”他顿了顿，“告诉他们，我们可以谈，但主协议一字不改。”
刘伟迅速离开。林辰整了整袖扣，走向会场入口。玻璃门内，签约台已经布置完毕，红桌布，双面签字屏风，两侧分别摆放区政府和南方科技集团的铭牌。媒体摄像机架在后方，镜头对准中央位置。王为民正与几位随行人员低声交谈，见到林辰进来，微微颔首。
“你来得正好。”王为民走过来，“对方提的要求，你知道了？”
“刚听说。”林辰语气平稳，“他们想拿附件撬主协议，打的是时间差。”
王为民皱眉：“现在改，程序上说不过去。可要是僵在这里，影响仪式，更不好看。”
“不会僵。”林辰说，“让他们提，我们接，但不承诺。等签完主协议，再谈附件，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
王为民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动：“你有数就行。”
十分钟后，签约仪式正式开始。南方科技集团副总裁陈志远站在发言席前，西装笔挺，笑容得体。他先是一番感谢，随后语气一转：“我们这次投入巨大，不仅带来了技术团队，还承诺五年内带动本地产业链升级。可以说，是真金白银地为青州发展让利。”
台下记者纷纷抬头，笔尖落下。
“所以，”他继续道，“我们也希望政府能在未来土地规划上给予更多灵活性，特别是在园区周边的闲置用地置换方面，能优先考虑我们。”
话音落下，现场安静了一瞬。这是公开施压。
林辰接过话筒，站到台前。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环视全场，语气平和：“企业有担当，政府更有责任。我们从不让实干者吃亏，但也从不让规则为个别条款让步。”
台下有人点头。
“关于后续用地需求，”他继续说，“区政府的态度很明确——只要符合规划、依法依规，所有企业都享有平等机会。”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陈志远，“而且，为了支持这类高质量项目落地，经研究决定，我们将在园区配套建设人才公寓，并开通行政审批绿色通道。这不是交易，是对所有合规企业的承诺。”
掌声响起。记者们快速记录，有人抬头看向南方科技代表席，陈志远脸上的笑意略显僵硬。
林辰微笑致意，转向签约台。双方代表落座，文件铺开。他拿起签字笔，正要落笔，笔尖却在纸上划出一道断续的墨痕。
摄像机镜头立刻对准特写。
他没皱眉，也没换人，只是轻轻敲了两下笔身，然后从西装内袋取出一支钢笔。笔身乌黑，金属扣环刻有细密纹路，是他早年在旧宅翻修时发现的清代御制笔，后来改装了现代笔芯。
“笔墨未饱，正如合作之初，需再添诚意。”他笑了笑，重新落笔。这一次，墨迹流畅，姓名清晰。镜头定格在他签下“林辰”二字的瞬间。
签约完成，现场掌声再起。王为民上台与陈志远握手，林辰站在一旁，接受媒体拍照。闪光灯接连亮起，他始终面带沉稳笑意，未有多言。
仪式结束后，王为民在休息室叫住他：“你刚才那番话，说得漂亮。”
林辰点头：“都是实话。”
“可有人不这么看。”王为民语气转沉，“有人在背后说你‘抢功’。这个项目是你推的，但决策是班子集体做的。”
林辰低头：“我始终是执行者，方向来自区里。”
“你能这么想，就好。”王为民看着他，“不过也别太收敛。该你担的，就得担起来。”
林辰应下。片刻后，他主动开口：“下一步我建议成立专项督导组，由张涛牵头，协调街道配套工作，确保项目落地不卡壳。”
王为民略一思索：“可以。张涛做事稳，交给他合适。”
两人走出休息室，走廊里已有记者等候。一名市报记者迎上来：“林副区长，这次签约标志着北郊生态科技园区正式落地，您能谈谈项目未来的实施重点吗？”
林辰停下脚步：“第一是配套跟进，第二是审批效率，第三是群众参与。我们会定期公开进展，接受监督。”
记者还想追问，林辰抬手看了看表：“抱歉，接下来还有个会。”
他婉拒了庆功宴邀请，独自走向办公室。走廊灯光均匀，脚步声渐远。进入办公室后，他反手关门，从公文包中抽出那张写满线索的笔记本。他盯着“冬至，子时，碑影西斜，手按龟首，三启即开”一行字看了几秒，然后起身，打开保险柜，将纸条连同笔记本一起放了进去。
保险柜门合上，锁钮转动。
他走到窗前，望向北郊方向。山林轮廓在暮色中模糊成一片暗影。远处，几缕炊烟从村落升起，随风散开。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是刘伟发来的消息：“法律顾问回复，‘优先置换权’条款存在规避招拍挂风险，建议暂缓纳入附件。”
林辰没回。他把手机放在桌上，转身拿起桌角的项目进度表。上面用红笔圈出下周的节点：园区勘界、管线迁改、首批施工队进场。
他正要拨内线通知工程科，办公室门被敲响。
“林区长，市里刚发来通知。”刘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发改委要求我们提交园区环评的补充说明，三天内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