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京城西郊，这灵修院算是勉强立起来了。
初春的太阳没啥热气，透过刚栽下去、还没几片叶子的梨树枝杈，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些碎得像破碗碴儿的光影。
陆琰一个人站在最高的观星台上，风吹过来，带着一股子泥土和没散尽的焦糊味儿。
他盯着远处京城那片还在修修补补的烂摊子，眉心那守山人印记是淡了，可那双眼睛深得吓人，像两口看不见底的古井，里面不知沉了多少东西。
“陆师，新挑出来的那批‘灵苗’，都带到了。”
周淮安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家伙以前是干影阁的，现在换了身素白袍子，左边眼睛罩了个黑眼罩，右手捧着一卷名册，站那儿还是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利索劲儿。
陆琰没回头，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底子怎么样？”
他问，声音有点哑。
“三十七个娃。有六个天生灵觉就比常人强一截，剩下的，都是灾变之后身上才开始冒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象。”
周淮安哗啦翻开名册，手指点着其中一个名字。
“里头有个叫阿莲的小丫头，才八岁，邪门得很，她说她能看见人身上冒的‘气’。”
听到“阿莲”这名字，陆琰肩膀微微一动，总算转过了身。“姓什么？”他追问，眼神锐利起来。
“姓白。”周淮安的声音压低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青州那场灾祸里捡回条命，爹娘都……”他没再说下去。
陆琰眼神暗了暗。三个月前太庙那场血战，死的人太多了，活下来的，也没几个身上不带着疤，心里不揣着痛。
“走，去看看。”陆琰迈开步子，靴子踩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灵修院的主广场上，三十几个娃排得还算齐整，大的不过十三四，小的才五六岁模样，个个衣衫破旧，脸上还挂着没褪干净的惊恐和茫然。
打头那个小姑娘，瘦得像根豆芽菜，偏偏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陆琰刚走近，那小姑娘阿莲就猛地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眉心：“你脑门上……有座山，还有条龙在绕。”
陆琰愣了一下，蹲下身，尽量让自己和她平视。“还看见啥了？”他问，声音放轻了些。
阿莲犹豫了一下，伸出细瘦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眉心正中间：“这儿……有两朵小花，金色的，摸着肯定很暖和……”
陆琰呼吸一窒，感觉眉心那印记隐隐发烫，眼前仿佛又闪过太庙上空那两朵消散的金莲。这孩子的灵觉，准得有点吓人。
“愿不愿意跟我学？”他尽量让语气缓和点，“学怎么用你这本事，去帮该帮的人。”
阿莲眨了眨大眼睛，没直接回答，反而问：“学了……能把我妹妹找回来吗？他们说……妹妹是被红雾抓走的……”
陆琰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这三个月，像这样莫名其妙没了踪影的孩子，已经查出十七个了。归墟大门是封上了，可那些被污秽力量撕开的口子，哪能一下子全堵死？
时不时就有娃子凭空消失。
“我尽力。”他盯着小姑娘的眼睛，说得一字一顿，“我跟你保证。”
“陆师！不好了！”张猛那大嗓门老远就吼起来，捧着一块微微发光的玉简，连跑带颠冲过来，“寒溪林！寒溪林那边有情况！”
陆琰腾地站起，一把抓过玉简。
灵力往里一送，玉简上立刻浮出一幅景象：寒溪林深处那水潭上头，两朵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莲虚影，正慢悠悠打着转，时明时暗。
“是她们……”周淮安凑近低语，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陆琰死死攥着玉简，眉心印记微微发亮。“备马！我马上去寒溪林！”他语速极快，“院里的事，你和钱禹先顶住。”
“钱禹大人他……”张猛脸色一苦，话卡在喉咙里。
陆琰心里明镜似的。钱禹那道残存的意识，这三个月来就像快烧完的蜡烛，一天比一天黯淡，眼看就要油尽灯枯。
这个曾经的对手，最后关头算是豁出一切，用自己那点快散架的本源，硬撑着灵修院核心法阵的运转。
“跟他说……”陆琰喉咙有点发紧，“他的债，还清了。”
…………………………………
寒溪林的水潭还是那么清，可周围凭空多出来七座石碑，按北斗七星的位置杵着。
每块碑上都刻着一件守山法器的图样，代表镇魂铃那座碑的顶上，嵌着一小块亮晶晶的碎片——那是白芷金莲印记崩碎后留下的一点渣子。
陆琰单腿跪在潭边，两只手按进冰凉的水里。眉心印记流淌出的微光顺着胳膊渗入水中，跟沉在潭底的七器封印隐隐呼应。
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那两朵小小的金莲虚影晃晃悠悠浮起来，在他手掌上方轻轻旋转。
“白薇……白芷……”陆琰低声喊，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抖。
三个月了，他天天来这儿试着跟双子那点残存意识搭上话，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得到这么清楚的回应。
金莲虚影闪了闪，像在答应。
一股暖流顺着掌心钻进他经脉，也把一段信息直接塞进他脑子里：
归墟没死透，只是睡着了。她俩的意识现在跟七器封印绑在一块，得先把所有丢了的娃找回来，那些孩子身体里，被归墟埋了“种子”。
“那些孩子……是归墟留的后手？”陆琰心往下一沉。他早该想到的，归墟那鬼东西，怎么可能乖乖认输？
金莲又闪了几下，传来另一段意思：
灵修院是破局的关键。得赶紧培养出新一批守山人。七天之后月圆夜，用净世阵法，才能把她俩的真灵彻底唤醒。
陆琰刚想细问，那两朵金莲虚影猛地剧烈闪烁起来，眼看就要熄掉。他赶紧掏出个随身带的玉瓶，小心翼翼地把虚影引了进去。
“等着我。”他把玉瓶紧紧捂在胸口，声音斩钉截铁，“七天后，我一定带你们回家。”
潭水恢复了平静，可陆琰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开头。
归墟是封住了，但它撒出来的毒瘤还在暗处流脓。那些失踪的孩子，就是下一场灾难的引信。
他转身大步往林外走，眉心印记微微发热。远处灵修院的方向，初春惨白的日头底下，那些刚冒头的“灵苗”，还不知道自己肩上要压多重的担子。
新的指望，就得从这片烂泥地里，硬生生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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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灵修院藏书阁灯火通明，蜡烛烧得噼啪响。
陆琰一个人站在一张铺开的大阵图前，眉头拧成了疙瘩。阵图中心是个七芒星，每个角对应一件法器，正中间画着两朵缠在一块的金莲。
“不对路子……”他咬着牙自言自语，“肯定还缺个要紧的扣子……”
“缺的是这个。”
一个气游若丝的声音突然飘过来。陆琰猛地转身，看见钱禹的意识体虚晃晃地飘在门口。
这会儿他已经淡得快成透明了，就剩个模糊人形，手里却死死捧着一块冒着淡淡银光的骨头片子。
“这是……？”陆琰接过来，立刻感觉到一股极其古老微弱的力量。
“守门人陆远河……留下的残骨。”钱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风里的蛛丝。
“当年他把自己封进门里……特意留下了这块骨头……里面藏着……回归的法子……周焕那老东西……一直偷偷藏着……”
陆琰小心地把骨片按在阵图中心。
刚一碰上，整个七芒星“嗡”地一下亮了起来，正中间猛地浮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正是双子容器血脉共鸣最终极的形态。
“原来是这样！”陆琰眼睛一亮，激动得手指发颤，“这才是完整的净世阵！”
等他再抬头，钱禹的意识体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谢了……”陆琰郑重地说，朝着那团即将消散的银光，“走好。”
钱禹最后好像笑了一下，那点银光彻底散开，融进了藏书阁跳动的烛火里，没了踪影。
陆琰深吸一口气，把这块冰冷的骨片稳稳嵌进阵图中心。
一阵低沉的嗡鸣响起，整张阵图泛起柔光，无数细小的符文从纸上飘起来，在半空拼成一个立体的阵法模型。
阵是成了。
就等七天后，月亮圆透的那个晚上。
可在这之前，他得把那些丢了的孩子，一个不少地揪出来。时间，掐着脖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