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霞飞路上的梧桐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法租界的这条着名商业街已褪去白日的繁华，大多数店铺早早打烊，只有零星几家咖啡馆还亮着温暖的灯光。
林梦瑶压低帽檐，沿着街道阴影快步行走。132号是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夹在一家西服定制店和一家钟表行之间，外观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她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可疑人员后，才用钥匙打开门闪身而入。
门内是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灰尘气息。她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按下后却没有任何反应。
“别开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林梦瑶迅速转身，匕首已握在手中：“谁？”
一道手电筒的光束亮起，照向墙角。光束中显现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锐利。
“我是这里的看守人，叫我老金就好。”老人声音沙哑，“小周已经通知我了。你来得比预期早。”
林梦瑶没有放松警惕：“小周说了什么？”
“‘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老人平静地对出暗号下半句。
林梦瑶稍稍松了口气，但仍保持距离：“这里安全吗？”
“暂时安全。”老金转动轮椅，示意她跟上，“但不会太久。老赵的死会让日本人发疯似的搜查整个上海。”
他引领林梦瑶穿过前厅，来到一扇隐蔽的书架前。老人摸索着按下某个机关，书架悄然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地下室有你需要的一切。”老金说，“食物、水、武器，还有一台能与延安直接联络的电台。但我建议你不要轻易使用。”
“为什么？”
“电波容易被截获。”老金的表情严肃，“日本人最近启用了一套新的监听设备，能够精确定位无线电信号源。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开机。”
地下室比林梦瑶想象的要宽敞得多，俨然一个功能齐全的避难所。角落里摆放着行军床和储物柜，墙上挂着上海地图，上面标注着各种符号。最显眼的是中央工作台上那台先进的无线电设备。
“这里曾经是特科的一个重要联络点，三年前因安全原因暂停使用。”老金解释道，“小周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启用它。”
林梦瑶走到地图前，仔细研究上面的标记。突然，她的目光凝固在几个用红笔圈出的地点上——其中包括她自己的公馆和法国领事馆。
“这些标记是什么意思？”
老金转动轮椅靠近：“这是近半年被渗透或破坏的联络点。我们怀疑内部有一个高级别的叛徒，代号‘影武者’，但一直无法确定其身份。”
林梦瑶感到一阵寒意：“你认为这个‘影武者’与‘黎明行动’的渗透有关？”
“不止有关，很可能就是主导者。”老金的眼神变得深邃，“这个叛徒极其狡猾，每次都能提前获知我们的行动，却故意留下一些线索，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老人从工作台抽屉里取出一份档案袋：“这是小周让我转交给你的。里面是所有已知情报和可疑人员名单。”
林梦瑶接过档案袋，沉甸甸的仿佛装着千斤重担。她打开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法国领事馆文化参赞杜邦的照片。
“他？”林梦瑶难以置信，“杜邦参赞？可是他在晚宴上还...”
“救了你一命？”老金冷笑，“那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制造巧合获取信任，是情报工作的经典手法。”
档案中还有更多令人震惊的内容：电工的真实身份是军统特工，奉命渗透中共地下组织；老赵确实有个弟弟在日本留学，但已被日本特务机关控制作为人质；甚至连管家老周都有可疑的资金往来记录。
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叛徒，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影武者”。
林梦瑶感到一阵眩晕，扶住工作台才站稳：“还有谁是可以信任的？”
“目前来看，只有小周和我。”老金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但就连我们，你也应该保持警惕。在这行里，绝对的信任等于自杀。”
突然，地面上传来轻微的震动声。老金立刻警觉地举手示意安静。
“有车辆靠近。”他悄声说，转动轮椅来到一个潜望镜般的装置前，“街口来了两辆黑色轿车，不是巡捕房的车。”
林梦瑶的心跳加速：“日本人？”
“或者更糟。”老金的表情凝重，“76号的特务。”
极司菲尔路76号，汪伪特工总部，比日本宪兵队更加可怕的地方。那里的特务大多是叛变的前军统或中统人员，熟悉地下工作的各种套路。
老金迅速移动到墙边，按下几个隐藏的开关：“地下室有三条逃生通道。一条通往后街的下水道，一条通往隔壁钟表行的地下室，还有一条...”他犹豫了一下，“通往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地面上传来敲门声，沉重而急促。
“没有时间解释了。”老金从工作台下取出一个小包递给林梦瑶，“必要物品和伪造证件。从下水道走，出口在霞飞路公园的假山后。”
“你呢？”林梦瑶问。
老人微微一笑：“我自有安排。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不要试图救我。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敲门声变成了撞门声，木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快走！”老金催促道，同时转动轮椅走向另一个方向。
林梦瑶咬咬牙，打开地板上的暗门，钻入漆黑的下水道。就在她盖上暗门的瞬间，听到地面上传来一声枪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她强迫自己继续前行，在狭窄潮湿的管道中匍匐前进。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脚步声相伴。
下水道错综复杂，但老金给她的包里有一支手电筒和一张简图。按照指示，她应该向左转三次，然后右转两次，就能到达出口。
就在第二个左转弯处，她突然听到前方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林梦瑶立即熄灭手电筒，屏息凝神。
“...确定她进了这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上海口音。
“千真万确。”另一个较年轻的声音回答，“跟踪器信号最后消失在这附近。那婊子肯定不知道我们在她身上装了东西。”
林梦瑶的心沉了下去。跟踪器？什么时候？她迅速摸索全身，最后在外套内衬的缝线处发现了一个纽扣大小的金属装置。一定是老赵或者电工在与她接触时偷偷放置的。
她迅速取下跟踪器，犹豫片刻后，将它系在一只路过的大老鼠身上。老鼠吱吱叫着向前跑去，说话声立刻随之移动。
“有动静！在前面！”
脚步声远去后，林梦瑶才继续向反方向移动。图纸已经无用，她必须另找出路。
在黑暗中摸索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看到前方一丝微弱的光亮。爬近后发现是一个锈蚀的铁栅栏，外面似乎是某个建筑物的地下室。
透过栅栏缝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看着熟悉的景象——法国领事馆的地下酒窖。原来第三条通道通往这里！
她小心地撬开栅栏，爬进酒窖。里面堆满了橡木酒桶，空气中弥漫着葡萄酒的醇香。暂时安全了。
林梦瑶靠在酒桶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这一天的经历如同噩梦，信任与背叛在脑海中交织回旋。
突然，酒窖门被打开，灯光大亮。林梦瑶迅速躲到酒桶后，握紧匕首。
“林小姐，不必躲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在这里。”
杜邦参赞站在门口，手中举着一杯红酒，脸上带着莫测的微笑。他身后站着两名领事馆警卫，手中的枪对准林梦瑶的藏身之处。
“跟踪器的小把戏很聪明，”杜邦轻轻晃动着酒杯，“但你忽略了一点——霞飞路132号的地下通道是我年轻时亲自参与设计的。”
他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欢迎来到法国领事馆，林梦瑶同志。或者我该称呼您——‘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