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最后的余晖从院墙破洞溜进来时，林尘是被掌心的剧痛疼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里先是一片模糊的昏黄，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 土炕的炕沿裂着一道指宽的缝，缝里卡着半片干枯的草叶；屋顶漏雨的地方结着深色的霉斑，像一张摊开的蛛网；墙角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刃还沾着早上练剑时溅上的泥点，在余晖里泛着暗沉沉的光。
“嘶……” 他想撑着坐起来，刚一用力，双手就传来钻心的疼。低头看去，掌心的血泡早就磨破了，新肉混着脓血粘在粗布衣裳上，稍微一动，就牵扯得皮肉生疼。他慢慢掀开袖子，胳膊上的旧伤还没结痂，新的淤青又叠了上来，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被人用钝器反复捶打过。
地上的泥土里，留着密密麻麻的剑痕。一万次拔剑、挥剑、收剑，他从晨光熹微练到日头西斜，铁剑 “当啷” 落地的声音在小院里响了整整一天，最后一次收剑时，他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土炕边，昏睡了过去。
可这一万次的锤炼，带来的不是力量的增长，而是深入骨髓的疲惫。林尘靠在冰冷的土墙边，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 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过度劳累留下的旧疾。他摸了摸怀里的布袋，里面还剩两颗朱果，苏婉清送的金疮药也还剩小半瓶，这些是他现在仅有的 “宝贝”，不到万不得已，他舍不得用。
更让他心焦的是贡献点。
青云宗的外门弟子，每月需要缴纳五十点贡献点才能继续留在宗门，否则就会被驱逐。贡献点可以靠完成杂役堂的任务换取，比如砍柴一百斤换两点，挑水五十桶换三点，或者去后山采摘草药，运气好采到一株 “凝气草” 能换十点。林尘上个月因为练剑耽误了任务，只攒下三十点，杂役堂的管事说，给他十天时间补齐剩下的二十点，否则就卷铺盖走人。
现在，十日之期已经过去了两天，他还一点贡献点都没赚到。
“拔剑…… 还不够。” 林尘声音沙哑地自语，喉咙干得像要冒火。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布满伤痕，却依旧是凡胎肉体，没有丝毫灵气波动。靠这样的双手反复练剑，就算练到剑断人亡，也未必能在十天内赚到二十点贡献点，更别说在修仙者林立的青云宗立足了。
一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突然从他心底钻了出来，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 引气诀。
那是青云宗最基础的入门功法，所有外门弟子都能领到一本，目的是感应天地间的灵气，将其引入体内，完成 “引气入体”，这是成为修仙者的第一步。可原主林尘，就是因为反复修炼引气诀，却连一丝灵气都感应不到，才被教头判定为 “无灵根”，沦为外门弟子中的笑柄。
林尘穿越过来后，一直刻意压抑着修炼引气诀的念头。一来是原主的记忆里，每次尝试都是一次绝望的打击，他不想重蹈覆辙；二来是他清楚，灵根是修仙的根本，就像种子需要土壤才能发芽，没有灵根，再厉害的功法也没用。
可现在，他走投无路了。
“或许…… 不一样呢？” 林尘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侥幸。原主尝试引气时，要么是在饥饿难耐的夜晚，要么是在被其他弟子嘲笑后的情绪崩溃中，心神不宁，身体虚弱。而现在，他刚服过朱果，体力有所恢复，更重要的是，这一万次拔剑，不仅锤炼了他的身体，更磨砺了他的精神 —— 作为曾经的生物学博士，他的精神力本就比常人强韧，这几天的高强度训练，更是让他的意志变得像钢铁一样坚定。
“就试一次。” 他对自己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次就好，做个了断。”
他挣扎着从土炕上下来，双脚刚沾到地面，就一阵发软，差点摔倒。他扶着土墙，慢慢走到院角的破瓦罐边，罐子里还剩小半罐清水，是昨天赵铁柱给他送来的。他拿起瓦罐，往手心倒了点水，冰冷的清水触碰到伤口，激得他浑身一颤，疼得龇牙咧嘴，可他却没停手，仔细地清洗着双手和脸颊上的灰尘。
清水顺着指缝往下流，滴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林尘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 —— 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底满是血丝，只有眼神还算清明。他扯了扯身上的粗布衣裳，衣裳的袖口和下摆都磨破了，腰间的带子是用几根麻绳拧成的，他还记得，这件衣裳的补丁是杂役堂的张婆婆帮忙缝的，张婆婆说他 “年纪轻轻，却比老头子还能熬”。
整理好衣裳，林尘回到土炕边，盘膝坐了下来。他回忆着引气诀里记载的 “五心向天” 姿势 —— 双手掌心向上，放在膝盖上，头顶、双手心、双脚心，五心对应天空，据说这样能更好地感应天地灵气。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稳，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周围的声音瞬间清晰起来 —— 院墙外传来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远处不知哪个院子里，有弟子在练拳，拳头砸在木板上的 “砰砰” 声隐约传来；还有墙角的蛐蛐，在 “唧唧” 地叫着，声音不大，却很有节奏。
林尘深吸一口气，开始集中精神，试图屏蔽掉这些外界的干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引气诀的口诀，那是用毛笔写在泛黄的纸页上的，每个字都透着古朴的气息：“天地有灵，蕴藏万气；抱元守一，神与气合；感其微妙，引之入体……”
原主当初背口诀时，只是死记硬背，根本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可林尘不一样，他习惯用理性去解析一切。“天地有灵，蕴藏万气”，这里的 “气”，应该就是修仙者口中的 “灵气”，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特殊能量；“抱元守一”，大概是指让精神高度集中，不被杂念干扰；“感其微妙”，就是感应到这种能量的存在；“引之入体”，则是将能量引入体内，储存起来。
“本质上，和能量的捕捉、传递、储存没什么区别。” 林尘在心里想，他以前做实验时，经常需要捕捉空气中的微量分子，用精密的仪器分析其结构，再通过特定的装置将其储存起来。“只不过，这里的‘仪器’，是人的身体。”
他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呼吸变得绵长而稳定。吸气时，腹部慢慢鼓起，呼气时，腹部缓缓收缩，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保持一致。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感官上，像一台高精度的雷达，开始扫描周围的空间，寻找那种名为 “灵气” 的能量。
一分钟过去了。
他能感觉到空气从鼻腔进入，流过喉咙，进入肺部，带来一丝清凉；能感觉到皮肤表面的温度，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变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稳定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将血液输送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可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没有所谓的 “气流”，没有 “热流”，更没有那种 “暖洋洋” 的感觉。周围的空气，和他以前在地球上呼吸的空气，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别急，再试试。” 林尘在心里安慰自己，他调整了一下精神集中的方向，不再关注外界，而是将注意力转向身体内部。他尝试着按照口诀里说的，“以神御气”，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引导体内可能存在的 “气”。
他想象着，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头顶开始，慢慢向下流动，经过喉咙，穿过胸腔，流向腹部，再从腹部流向双手和双脚。可无论他怎么想象，身体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跟着他的意念流动，只有伤口的疼痛，时不时地传来，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林尘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比练一万次剑还要累。他的眼皮开始发沉，耳边甚至出现了轻微的幻听，好像听到了演武场教头的声音：“朽木难雕！连灵气都感应不到，还想修仙？” 又好像听到了原主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能感应到，就我不行？”
他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这些负面的声音。“不能放弃，再换个方法。”
他想起原主以前尝试引气时，总是带着一种 “渴望” 和 “急切” 的心情，或许，那种懵懂的、本能的状态，才是感应灵气的关键？毕竟修仙讲究 “顺其自然”，而不是用理性去强行解析。
林尘深吸一口气，尝试着放下自己的理性思维。他不再去分析口诀的含义，不再去思考 “灵气” 是什么，而是像原主一样，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 “想要感应灵气” 的渴望中。他想象着，自己像一株小草，在阳光下贪婪地吸收着雨露；像一条小鱼，在水里自由地呼吸着氧气。
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意识，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他不再刻意去 “寻找” 灵气，而是等待着，等待着灵气主动 “找上门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天色，从昏黄变成了深蓝。院墙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只剩下蛐蛐的叫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土炕边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灭了，只剩下微弱的月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斑。
林尘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双腿发麻，腰背酸痛。精神上的疲惫，更是让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几次都差点睡过去。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右手的指尖，似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凉意。
“有了！” 林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集中精神，死死地盯着那丝凉意，生怕它消失。他能感觉到，那丝凉意很淡，很轻，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指尖的皮肤。
“是灵气吗？” 他在心里狂喜，他尝试着用精神力，去抓住那丝凉意，想把它引到自己的身体里。可就在他的精神力触碰到那丝凉意的瞬间，那丝凉意突然消失了。
林尘愣住了。他仔细地感受着右手的指尖，可那里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刚才的那丝凉意，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是错觉吗？” 他皱了皱眉，又或者，只是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来的一丝凉意？
他不甘心，再次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丝凉意的出现。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等，怎么渴望，那丝凉意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林尘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他尝试了无数种方法，调整了无数次呼吸，改变了无数次精神集中的方向，可结果都是一样的 —— 他依旧感应不到任何灵气。
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 “壁障”，就像一堵厚厚的墙，牢牢地挡在他的面前。墙的这边，是他，一个挣扎求生的凡人；墙的那边，是修仙者的世界，充满了力量和希望，却永远对他关闭了大门。
“仙路…… 真的断了。” 林尘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双手，掌心的伤口，因为长时间的用力，又裂开了，血珠渗出来，滴在冰冷的土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想起了自己穿越过来的那天。那天，他正在实验室里，研究一种新型的基因编辑技术，突然发生了爆炸。再次醒来时，就变成了青云宗的外门弟子林尘，一个无父无母、资质平庸的孤儿。他以为，穿越者总有 “金手指”，总有 “主角光环”，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 他不仅没有金手指，反而连最基本的修仙资格都没有。
他想起了苏婉清，那个在演武场对他说 “小心” 的姑娘，那个偷偷给他送朱果和金疮药的姑娘。如果她知道，自己连灵气都感应不到，会不会也像其他人一样，嘲笑他？
他想起了赵铁柱，那个憨厚的伙房少年，那个每天给他送热馒头的少年。赵铁柱说，要看着他 “练出本事”，可他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又怎么 “练出本事”？
一股深深的虚无感，笼罩了林尘。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眼神空洞。之前靠一万次拔剑积攒起来的那点信心，在这一刻，碎得像玻璃一样。
“难道，真的要被驱逐出青云宗吗？” 林尘喃喃自语。被驱逐后，他能去哪里？山下的世界，比青云宗更危险，有妖兽，有土匪，以他现在的身体，恐怕活不过三天。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 “咚咚” 脚步声，还有一个憨厚的声音，在小声地喊：“林师兄？林师兄，你醒了吗？俺给你带了早饭。”
是赵铁柱。
林尘猛地回过神，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泪水（他自己都没发现，刚才居然流泪了），然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 我醒了，你进来吧。”
院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赵铁柱拎着一个布袋子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笑容，额头上还沾着面粉，手里的布袋子冒着热气，里面装着两个粗面馒头，还有一小碗粥。
“林师兄，你昨天是不是练太晚了？俺早上来的时候，看见你趴在炕上睡着了，就没敢叫你。” 赵铁柱把布袋子递到林尘面前，“这粥是俺特意给你留的，还热乎着呢，你快吃吧。”
林尘看着赵铁柱递过来的布袋子，心里一阵暖流。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还有人惦记着他的早饭，还有人对他这么好。他接过布袋子，指尖碰到温热的馒头，眼眶又开始发热。
“谢谢你，赵铁柱。” 林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谢啥呀！” 赵铁柱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俺看你昨天练剑那么辛苦，肯定饿坏了。对了，林师兄，你昨天练了那么久，有没有感觉到…… 不一样啊？比如，身体里有股热流什么的？”
赵铁柱虽然是个伙夫，却也知道，外门弟子练剑，除了锻炼身体，也是为了更好地感应灵气。他以为，林尘练了一万次剑，说不定就能感应到灵气了。
林尘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赵铁柱充满期待的眼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想让赵铁柱失望，可他也不想撒谎。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双手，想起了那一万次拔剑留下的伤痕。他想起了自己穿越过来后，经历的种种困难 —— 饥饿、寒冷、嘲笑、伤痛。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就算知道自己是 “无灵根”，也没有放弃练剑。
“不一样。” 林尘突然开口，声音坚定了一些，“确实不一样。”
赵铁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林师兄，你是不是感应到灵气了？”
林尘摇了摇头，他举起自己的双手，展示给赵铁柱看：“我没有感应到灵气，但是……”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光芒，“我感觉到，我的身体，比以前更强韧了。我的剑，也比以前更稳了。”
是的，就算没有灵根，就算不能修仙，他还有这双手，还有这柄铁剑。一万次拔剑，或许没有让他感应到灵气，却让他的臂力增加了，让他的反应速度变快了，让他对剑的掌控力，变得更强了。
“灵气不是唯一的出路。” 林尘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修仙，那就做一个最强的凡人！用这双手，用这柄剑，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他看着赵铁柱，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是他穿越过来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赵铁柱，谢谢你的早饭。吃完这顿饭，我还要继续练剑。”
赵铁柱虽然有点失望林尘没有感应到灵气，但看到林尘的笑容，他也跟着笑了：“好！林师兄，俺支持你！你放心，以后俺每天都给你带早饭，让你有力气练剑！”
林尘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粗面的口感依旧粗糙，却带着一股温暖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流进肚子里，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心里的绝望。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透过院墙上的破洞，照在他的身上，也照在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上。铁剑的锈迹，在阳光下似乎少了一些，露出了里面淡淡的金属光泽。
“灵根之壁又如何？” 林尘在心里默念，“就算仙路断了，我也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他握紧了手里的馒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的练剑之路，也将继续下去。而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修仙，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守护那些对他好的人，为了证明自己 —— 就算是凡人，也能活得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