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山元沉默的时间长得让副官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终于,他缓缓放下手,目光重新落在那份电文上,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反而透出一种疲惫与无力。
支那军现在就像一头“野牛”……”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几乎细不可闻。这个比喻不期然的浮现在他脑海中,异常贴切。一支拥有强大突击力量、行动难以预测、且刚刚重创了两个师团锐气的机械化部队,在华北平原上横冲直撞,可不就像一头红了眼的野牛?任何拦截在他前面的东西,都可能被它撞得粉碎。
他想起了不久前刚刚结束的武汉会战。虽然最终占领了武汉三镇,但战役旷日持久,帝国军队伤亡惨重,战略上未能达成彻底歼灭中国军队主力的目标,反而暴露出兵力进一步分散、补给线漫长脆弱的致命弱点。而眼前这份来自华北的战报,无疑是在这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
更关键的是,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他比西尾寿造更清楚华北方面军此刻的真实家底。武汉会战抽走了大量久经战阵的精锐,此刻分布在晋、冀、鲁、豫广袤土地上的部队,看似番号众多,实则大多已是疲惫之师,且被日益猖獗的游击队以及层出不穷的地方抵抗武装死死拖住,钉在了一个个据点和交通线上。机动兵力?哪里还有什么机动兵力!能够维持现有占领区的“治安”,应对越发频繁的袭扰,已经让各部队焦头烂额。
抽调大军去围剿这个横冲直撞的101师?谈何容易!强行抽调,必然导致其他方向防务空虚,给那些反抗势力以可乘之机,华北的“治安”将彻底糜烂。可若放任不管,任由101师在腹地肆意冲击,不仅第五、第十三师团的溃败影响难以消除,更会严重动摇整个华北占领区的军心士气,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必须等它停下来……”杉山元的思绪飞快运转,像一个精于算计的猎人,在评估着猎物的习性与自己的陷阱。“这样的突击,不可能持久。他们的燃料、弹药、机械损耗,都是问题。需要休整,需要补给,需要喘息……等它停下来,等他们认为安全了,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瞥向墙上另一幅巨大的作战计划图,那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即将展开的、规模空前的“治安肃正作战”。这是大本营严令推动的,旨在彻底铲除华北平原上一切抗日力量,尤其是心腹大患——八路军和这个101师。整个晋、冀、鲁、豫地区,都将被纳入血腥的扫荡和严密的封锁之中。为此,他已经调动了所能调动的几乎一切力量。
现在,这个计划里,必须加上一个更优先、更危险的目标——101师。不,不仅仅是目标,是必须首先拔除的毒刺!否则,我们的“肃正”行动,都可能被101师从侧背狠狠捅上一刀。
“传令。”杉山元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钢铁般的冷硬,“命令西尾寿造:第五、第十三师团残部,立即脱离与敌101师的接触,避免正面决战。以迟滞、袭扰、监控为主,逐步向主要交通线和坚固据点收缩,保存实力,严密监视其动向。”
“命令特高课和各情报部门,不惜一切代价,摸清101师的详细情报:兵力、装备型号与数量、指挥官背景与性格、可能的补给路线和基地、活动规律!我要知道关于它的一切!”
他站起身,走到华北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101师最后出现的大致区域,然后划过广袤的平原。
“通知各部队,‘治安肃正作战’计划暂缓全面展开,但前期准备和局部清剿继续。各兵团务必提高戒备,加固要点防御,提防101师可能的流窜突袭。”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军官,那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属于猎人的耐心和决绝。
“将此敌列为华北方面军头号作战目标,优先级高于一切地方反抗武装。但是,现阶段以情报搜集、监控限制为主。告诉所有人,忍耐!等待这个101师自己跑累,等待它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华北的‘治安’必须恢复,所有的反抗者必须消灭,而这个101师……”杉山元的声音中带着浓烈的杀意,“也必须彻底消灭他!但现在,我们需要时间和……一个恰当时机。
“这个不急。”杉山元摆了摆手,示意参谋长武藤章稍安勿躁。他走回那张巨大的华北地图前,目光犹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上面纵横交错的铁路线与星罗棋布的城镇标记,最终定格在那支代表101师行动的方向,尚未完全搞清楚对手的意图之前,他是不可能冒然做出决定的。
“武藤君,“我们需要先弄清楚,蒋某人把这样一支具有战略意义的装甲部队,派到华北腹地真正的战略意图究竟是什么?”
如果仅仅是为了破坏津浦、陇海铁路,袭扰我们的交通线,他们有的是更廉价的手段。那些游击队,潜藏的特工,甚至小股精锐的袭扰部队,都能造成足够的麻烦,而且代价要小得多。动用这样一支机械化师来执行破交任务,就像用珍贵的武士刀去砍柴,不仅浪费,而且愚蠢。蒋某人不会这么短视。”
他踱了两步,继续分析道:“是为了炫耀武力,提振他们因武汉失守而低迷的士气?或许有这方面的考虑。但将如此重要的战略资产置于险地,仅仅为了‘展示’,代价未免太高昂了。这支部队出现在这里,必然背负着更深的战略使命,或许是想牵制我军,配合其他战场;或许是想建立一块桥头堡;又或者……有我们尚未察觉的更大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