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人潮中，那为首的天衍宗弟子身体猛地一僵。
前一刻，他还在拳脚与棍棒的缝隙中狼狈地闪躲，口中咒骂着这群胆大包天的凡人。下一刻，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围殴他的几个壮汉见他不动了，以为他要施展什么厉害的术法，吓得连连后退。
巷口，在这一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那被点燃的草棚还在噼啪作响，火光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那弟子缓缓地，挺直了腰。
他的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关，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带着一种不自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顿挫感。他脸上的惊怒与狼狈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底的空白，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仿佛灵魂已被抽走。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征兆地，狠狠抽在了他自己的左脸上。
力道之大，让他自己的头都猛地向一侧偏去，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整个巷口，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无论是那些愤怒的凡人，还是他那几个还在地上哀嚎的同伴，全都忘了动作，傻傻地看着这匪夷所cn的一幕。
自己打自己？
啪！
又是一声。这次是左手，抽在了右脸上。同样响亮，同样干脆。
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木偶，机械地，重复地，左右开弓，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扇在自己脸上。那清脆的巴掌声，在死寂的巷口里回荡，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不是人……”
在巴掌声的间隙，他开口了。声音平板，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起伏，像从一个漏风的匣子里发出来的。
“我不该……欺压老者……”
啪！
“我不该……见色起意……”
啪！
“我不该……仗势行凶……”
啪！
他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着，一边毫不留情地抽打着自己。很快，他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便已高高肿起，嘴角渗出了血丝。可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依旧用同样的力道，同样的节奏，执行着这诡异的惩罚。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淹没了人群心中刚刚燃起的怒火。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中邪了？还是……天谴？
人群开始不自觉地向后退去，与这个诡异的“疯子”拉开距离。
而被他护在身后的那几个同伴，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挣扎着想爬起来逃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像是被一团无形的淤泥堵塞，晦涩难行，手脚也变得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那为首的弟子停下了自残的动作。
他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僵硬地转过身，走向一个正抱着钱袋瑟瑟发抖的同伴。
那同伴吓得尖叫一声，想把钱袋藏起来，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为首的弟子，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从他怀里，拿走了那个从面摊老板那里抢来的钱袋。然后，他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早已吓傻的面摊老板夫妇面前。
在夫妇俩惊恐欲绝的注视下，他缓缓地，弯下了自己高傲的膝盖。
一个筑基期的仙门弟子，就这么直挺挺地，对着两个凡人，跪了下去。
“钱……还你。”他双手捧着钱袋，举过头顶，声音依旧是那种不带感情的单调，“请……原谅。”
面摊老板夫妇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连连摆手，话都说不出来。
而那弟子，在做完这一切后，又僵硬地站起身，从自己怀中，掏出了那块温润的暖玉。他捧着暖玉，转身走向那片血泊。
他走到“死透了”的敖烬身边，再一次，缓缓跪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价值连城的暖玉，轻轻放在了敖烬的胸口。整个过程，虔诚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祭祀。
做完这一切，他退到一旁，重新站得笔直，像一根等待命令的木桩。
巷口，死寂无声。
如果说一个人的疯狂只是巧合，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则彻底击溃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那几个刚刚还躺在地上哀嚎的弟子，一个个，都用同样僵硬的动作，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的脸上，是与他们师兄如出一辙的、空白的表情。
啪！啪！啪！
清脆的耳光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首诡异的交响乐。
他们排成一排，整齐划一地，开始当众自扇耳光。
“我们错了……”
“我们不是人……”
机械的忏悔声，在巷口回荡。
这一幕，太过诡异，太过惊悚。
几个前一刻还作威作福的仙长，此刻，却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在众人面前，上演着一场荒诞的赎罪戏剧。
凡人们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报仇，纷纷向后退去，看向那对还倒在地上的“可怜夫妇”的眼神，已经从同情，彻底转为了敬畏与恐惧。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已经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朝着叶染的方向，不停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膜拜显灵的神只。
墙角处，叶染依旧将脸埋在敖烬的胸前，肩膀还在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然而，无人看见的角度，她那张埋在阴影里的脸上，嘴角，正无声地向上扬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真好听。
这整齐划一的巴掌声，可比刚才那些污言秽语，悦耳多了。
她能感觉到，身下这个“尸体”，胸腔里正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轻微的震动。
这家伙，在笑。
演得这么卖力，他居然还有心情笑。
叶染有些不满地，悄悄伸出手，在他腰间的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敖烬的“尸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那阵笑意引起的震动，总算是停了。
叶染这才满意地，继续扮演她那悲痛欲绝的寡妇角色。
一旁的自我惩罚还在继续。
那几个弟子扇完了耳光，又开始用同样僵硬的动作，去收拾残局。
他们扶起了那个被踹倒的老翁，将散落一地的蔬菜，一个一个，捡回篮子里。
他们找到了那个卖花的小姑娘，从自己身上掏出碎银，硬塞给她，作为赔偿。
他们甚至还试图去扑灭那燃烧的棚子，只是动作太过笨拙，反而引得火苗乱窜。
整个场面，荒诞，滑稽，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
终于，在将巷口弄得比之前更乱之后，这群提线木偶停下了所有动作。他们重新排成一列，低着头，站在巷子中央，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巷口，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集到了那个还抱着“丈夫尸体”痛哭的柔弱女子身上。
他们不傻。
这一切诡异的变化，都是从这个女子死了丈夫之后开始的。
她……到底是谁？
就在这死寂之中，叶染的哭声，渐渐停了。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泪痕斑驳，红肿的眼睛里，没有了半分柔弱与悲伤，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水般的平静。
她慢慢地，将敖烬的“尸体”放平，又细心地为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她站了起来。
水蓝色的裙摆，拂过地上的血迹，却纤尘不染。
她看着面前那几个如同木桩般站立的弟子，目光平静地，从他们每一个人肿胀的脸上扫过。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巷口那还在熊熊燃烧的，属于面摊老板的家当之上。
“烧了我的面摊……”
她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打死了我的夫君……”
“现在，就想这么算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拂过坟茔的冷风，听得人汗毛倒竖。
为首那名弟子，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颤。他那空洞的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与恐惧。他的神智，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一丝回笼的迹象。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求饶，想说什么。
然而，叶染却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抬起眼，看向他，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却冰冷入骨的笑意。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为首的弟子，忽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抽向自己的脸，而是……狠狠地，插向了自己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