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烬吃面的动作很慢，每一根面条都仿佛经过了精确的计算，才被送入口中。他姿态优雅，与这油腻喧闹的巷口格格不入，像一幅被错置于此的古画。
叶染托着腮，就那么看着。
脸颊上被他指腹碰过的地方，像被炭火烙下一小块看不见的印记，灼热的温度迟迟不退。她活了上万年，第一次发觉，原来皮肤也会有自己的记忆，固执地记着某个人指尖的薄茧与温度。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麻烦。
它像一根不受控制的藤蔓，从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悄然钻出，试图缠绕她那颗早已坚如磐石的魔心。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
可偏偏，这失控里又裹挟着一丝让她无法抗拒的、新鲜的甜意。就像她刚刚咬下的那口糖画，明知甜得发腻，却又忍不住回味。
魔尊的形象算什么？面子又值几文钱？她叶染行事，从来只凭“有趣”与“无聊”两个标准。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收敛了所有神光与威严，一本正经地学着凡人吃面的龙帝，她觉得，有趣。
这就够了。
想通了这一点，叶染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悄然散去。她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慵懒，眼波流转间，又恢复了那个玩世不恭的魔头本色。
敖烬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了筷子。他没有喝汤，只是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动作一丝不苟。
“吃饱了？”叶染问，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嗯。”
“那该付钱了，夫君。”她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摊在他面前。
敖烬看着她那只白皙小巧的手，沉默了片刻。他想起来，自己身上那块碎银，刚才已经用来买糖画了。堂堂龙帝，恢复巅峰之力后，第一次出门，就陷入了身无分文的窘境。
叶染看着他那微妙的表情，唇角无声地向上扬起。看他吃瘪，似乎比吃面更有趣。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从巷口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这诡异的氛围。
“滚开！都给小爷滚开！一群泥腿子，别挡了小爷的路！”
嚣张跋扈的叫骂声，伴随着几声惊呼和器物落地的碎裂声，由远及近。
叶染和敖烬同时抬眼望去。
只见几个穿着天衍宗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正大摇大摆地从街上走来。为首那人，面容白净，眼神却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虚浮与傲慢。他走路不看路，横冲直撞，将一个卖菜老翁的担子撞翻在地，五颜六色的蔬菜滚了一地。
老翁慌忙去捡，却被那年轻弟子一脚踹在心口，顿时滚出几步远，捂着胸口痛苦地呻吟。
“不长眼的老东西！”那弟子啐了一口，尤不解气，“知道小爷是谁吗？耽误了小爷的雅兴，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周围的凡人敢怒不敢言，纷纷退避三舍，生怕惹祸上身。
那几个弟子哄笑起来，簇拥着为首那人，继续往前走。他们的目的地，似乎是巷子更深处的一家青楼。而叶染他们这个小小的面摊，正好挡在了路中间。
面摊老板夫妇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缩在锅后，瑟瑟发抖。
叶染的目光，在那倒地的老翁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自己面前的空碗上。她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唇角残留的一丝汤汁，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一片平静，不起波澜。
敖烬握着茶杯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紧了紧。他眼底的墨色，在那一瞬间，似乎比夜色更沉，深不见底的旋涡里，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在苏醒。
他看向叶染，却发现她只是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明白了。
游戏，开始了。
那几个天衍宗弟子很快便走到了面摊前。为首那人嫌恶地皱起眉，捏着鼻子，仿佛这里的空气都污了他的肺。
“什么鬼地方？一股穷酸味儿！”他一脚踢翻了旁边一张空桌，木桌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碗筷碎了一地。
老板夫妇吓得“啊”了一声，抱在一起，抖得更厉害了。
那弟子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还没来得及起身的叶染和敖烬身上。当他看清叶染的容貌时，眼睛猛地一亮，那股嫌恶瞬间被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惊艳所取代。
好一个绝色美人！
这穷乡僻壤里，竟有这等姿色？比宗门里那些自视甚高的师姐师妹，不知要美上多少倍！尤其是她那副柔弱苍白、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的模样，更是瞬间激起了男人最原始的征服欲。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叶染身上游走，从她精致的眉眼，到她纤细的脖颈，再到她水蓝色衣裙下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
“哟，小娘子，一个人？”他舔了舔嘴唇，故意忽略了坐在叶染对面的敖烬，径直朝她走去，“在这种地方吃这些猪食，多委屈了你这张脸。不如跟了小爷，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
他身后的几个同伴也跟着起哄，发出阵阵淫邪的笑声。
叶染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她那张绝美的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像是被吓到了。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水雾，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惊恐与无助。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紧紧靠着椅背，双手无措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你们要干什么？”她的声音，又细又软，还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听起来可怜极了。
那为首的弟子见她这副模样，更是心头火热，胆子也大了起来。
“干什么？当然是请姑娘去喝杯酒了。”他笑着，伸出手，便要去抓叶染的手腕。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叶染的瞬间，另一只手，从旁伸出，稳稳地挡在了他面前。
是敖烬。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将叶染半挡在自己身后。他依旧是那副温润书生的打扮，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不谙世事的怯懦与紧张。
“几位仙长，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怕是不妥吧？”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发虚，但吐字却很清晰。
那为-首的弟子动作一滞，这才正眼看向敖烬。他上下打量了敖烬一番，见他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穿着虽然不差，但也只是个凡人，脸上的不屑更浓了。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管小爷的闲事？”他一把推开敖烬的手，骂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也想学人英雄救美？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一块儿打！”
敖烬被他推得一个踉跄，似乎有些站不稳，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身后的叶染，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串成一串晶莹的珠子，摔在积了灰尘的地面上。
“夫君！”她哭着，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恐惧。
这一声“夫君”，让那为首的弟子表情一僵，随即面色变得更加阴沉。
原来是个有夫之妇。
不过，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配一个没用的废物书生，简直是暴殄天物！
“夫君？”他冷笑一声，目光在敖烬和叶染之间来回扫视，“就凭他这个软脚虾，也配做你的夫君？小娘子，你跟了他，真是瞎了眼。不如今天就把他休了，跟了小爷我，我保证你……”
他的污言秽语还没说完，叶-染的哭声，却忽然变得更大了。
她不再是那种无声的、委屈的落泪，而是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发出了压抑而悲恸的呜咽声。
“我……我夫君他……他身体不好……你们不要打他……”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我们只是想吃碗面……我们做错了什么……”
她的哭声，像一根针，刺入周围那些麻木的看客心里。
人们看着那个被一脚踹倒、至今还趴在地上呻吟的老翁，看着那对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面摊夫妇，再看看眼前这个被恶霸调戏、哭得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子，和那个挺身而出却被轻易推开的“废物”书生……
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在人群中，开始悄然蔓延。
“太欺负人了！”不知是谁，在人群中低声骂了一句。
“就是！天衍宗的仙长了不起啊？了不起就能随便打人抢人吗？”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议论声，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渐渐变得清晰、响亮。
那为首的弟子脸色一变，他没想到，这群蝼蚁般的凡人，竟然敢当众议论他。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正要发作，却又被叶染的哭声吸引了过去。
他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那柔弱可怜的模样，心中的邪火非但没有消散，反而烧得更旺了。
他最喜欢的，就是看这种美人，在自己身下哭泣求饶的样子。
“哭？哭有什么用？”他狞笑着，再一次朝叶染逼近，“等会儿到了床上，小爷让你哭个够！”
这一次，他不再去抓叶染的手，而是直接伸出手，轻佻地，要去挑她的下巴。
敖烬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已经无声地化为了锋利的、闪着寒光的黑色。只要叶染一个眼神，他就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让眼前这几个人，连同他们的神魂，都化为最原始的粒子。
然而，叶染却只是哭得更厉害了，身体不住地往后躲，仿佛真的被吓傻了。
可就在那弟子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前一刹那。
叶染那张埋在手掌里、哭得惨不忍睹的脸上，嘴角，却对着敖烬的方向，无声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那弧度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可敖烬看见了。
于是，他那即将爆发的力量，又悄然收了回去。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手足无措、满脸焦急的“柔弱夫君”。
那弟子的手指，终于碰到了叶染光滑的下巴。
他心中一荡，正要感受那细腻的触感，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