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陨神渊。
秘境的入口，是一道悬于两座峭壁之间的空间裂隙，如同一只半睁的、漠然的巨眼。它无声地吞吐着灰绿色的瘴气，那气息湿冷、粘稠，带着一股陈年腐殖质与血肉混合的腥甜，只是站在入口处，便足以让修为稍弱的弟子感到胸闷气短，灵力运转都为之滞涩。
数十名天衍宗的精英弟子集结于此，个个神情肃穆，眼中既有对“先天灵液”的贪婪与渴望，也藏着对这片凶地的忌惮。
人群被无形地分成了几个小团体。沈清辞与林薇薇自然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他一袭白衣，负手而立，清冷的目光扫过那翻涌的瘴气，仿佛在审视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林薇薇则紧紧跟在他身侧，小脸上写满了紧张，不时担忧地看一眼身旁的师兄。
而另一个焦点，则显得格格不入。
叶染穿着一身最普通的宗门弟子服，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柔弱又无害。她的身后，跟着一头体型庞大得如同一座小山般的黑色巨狼。那正是万妖窟之主，灰牙。
灰牙收敛了所有妖王的气焰，巨大的狼首低垂，碧油油的竖瞳里满是谦卑与……惶恐。它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染身后，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彰显自己的“护卫”身份，又不至于因太过靠近而冒犯了那位喜怒无常的主人。
这诡异的组合，引来了周围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有鄙夷，有猜忌，有幸灾乐祸。
“哼，人妖为伍，不知羞耻。”一名沈清辞的追随者低声啐了一口。
“看着吧，进了秘境，妖兽的本性就暴露了。到时候，第一个被吃的，就是她自己。”
林薇薇听着这些议论，秀眉蹙得更紧了。她拉了拉沈清辞的衣袖，小声说：“师兄，我们真的要和他们一起走吗？那头妖王……我害怕。”
沈清辞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叶染和灰牙。他没有理会林薇薇的恐惧，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进去。”
说罢，他率先化作一道流光，投入了那片灰绿色的瘴气之中。林薇薇一咬牙，也连忙跟了上去。
叶染看着他们的背影，唇角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她转头，看了看身旁那头如坐针毡的巨狼，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怕吗？”
灰牙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抖，狼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声音都变了调：“不……不怕！能为吾主开路，是……是小妖的荣幸！”
叶染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那笑声清脆，却让灰牙的狼毛都倒竖了起来。
“走吧，我的‘好帮手’。”她拍了拍灰牙坚硬的腿甲，也迈步走入了陨神渊。
一入秘境，周遭的景象瞬间变换。天光被浓密的瘴气彻底隔绝，脚下是没过脚踝的黑色泥沼，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咕叽”的声响，仿佛踩在腐烂的血肉上。空气中那股腥甜的腐臭味愈发浓郁，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人的五感。
“咳……咳咳！”队伍中，一名弟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嘴唇发黑，显然是中了瘴毒。
众人一阵骚乱，纷纷后退，唯恐被他沾染。
沈清辞眉头一皱，正欲上前施救。他身为队伍中实力最强者，理应维持秩序，展现天命之子的风范。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叶染仿佛被那弟子的惨状吓到了，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最普通的玉瓶，倒出一枚灰扑扑的、品相极差的丹药，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师兄，我……我这里有清心丹，你快服下！”
那弟子已是神志不清，旁边的人死马当活马医，掰开他的嘴便将丹药塞了进去。
说也奇怪，那枚看起来像泥丸的丹药入口即化，不过数息，那弟子脸上的青紫色竟迅速褪去，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叶染。
沈清辞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的目光落在叶染那张“后怕”得煞白的脸上，眼底的疑云更重了。又是这样。这个女人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做出最出人意料的举动。那丹药品相如此之差，药效却立竿见影，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她到底是谁？
“雕虫小技。”识海里，敖烬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种低级的瘴毒，本座吹口气都能净化。你倒是有闲情逸致，陪这些蝼蚁玩过家家。”
“你不懂，”叶染在心中轻快地回应，“这叫‘角色扮演’。我现在的人设，是一个运气好、有点小聪明的柔弱女弟子。你看，他们不是都信了吗？”
她能感觉到，沈清辞那道审视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最终将他自己牢牢困死。
穿过瘴气弥漫的沼泽，前方地势逐渐抬高，进入了一片怪石嶙峋的峡谷。这里的瘴气淡了许多，但空气中却多了一股阴冷的寒意。
呜——呜——
一阵若有似无的哭嚎声，毫无征兆地在众人耳边响起。那声音不似从外界传来，而是直接钻入识海，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反复穿刺着人的神魂。
“是鬼哭！大家守住心神！”一名弟子惊恐地大叫。
众人纷纷盘膝坐下，运转“静心咒”，抵抗着那魔音贯耳般的侵袭。修为稍弱的几人，已是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显然支撑得十分辛苦。
林薇薇也觉得头痛欲裂，她下意识地向沈清辞靠拢。沈清辞面色不变，屈指一弹，一道柔和的白光将林薇薇笼罩，隔绝了大部分的音波攻击。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叶染。
他想看看，这个灵根尽毁的废柴，要如何抵御这专门攻击神魂的鬼哭。
只见叶染同样盘膝坐在地上，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那张绝美的脸庞上血色尽失，嘴唇被咬得发白，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无形的音波撕碎。
一副凄惨又可怜的模样。
沈清辞见状，心中竟生出一丝快意。任你手段再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终究还是不堪一击。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叶染的识海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些足以让炼气期修士神魂欲裂的“鬼哭”，在进入她识海的瞬间，便被一片无形的混沌所吞噬，连一朵浪花都没能翻起。
“无聊。”叶染在心中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是什么上古怨灵，原来只是一些死得不甘心的孤魂野鬼，连意识都没有，只会本能地嚎叫。”
“这方世界，实在太过贫瘠。”敖烬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慵懒，“想当年，本座的龙吟，能让三千世界的魔神俯首。这算什么？蚊子叫？”
一人一龙，在识海里对这让外界弟子痛苦不堪的鬼哭，进行着惨无人道的鄙视。
不知过了多久，那鬼哭之声渐渐平息。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向叶染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同情。这个叶师妹，虽然行事古怪，但修为确实是硬伤，看她刚才那副快要死掉的样子，着实可怜。
叶染“虚弱”地被灰牙用脑袋拱了起来，她对着众人露出一个苍白而勉强的微笑，仿佛在说“我没事”。
这精湛的演技，让识海里的敖烬都沉默了。他觉得，这个女人若是不当魔尊，去凡人界当个戏子，恐怕也能名动天下。
队伍继续前行。
越往深处，四周的景物越是荒凉。怪石消失了，取而代de是寸草不生的焦黑土地。空气中那股阴冷的感觉愈发浓重，甚至连光线都变得黯淡下来。
前方，出现了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巨大深潭。雾气呈灰白色，死气沉沉，如同一堵厚实的墙，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这里，就是地图上标记的核心地带。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神情变得凝重。他们能感觉到，那浓雾之中，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沈清辞的眼中，却闪烁起灼热的光芒。先天灵液，就在里面！
他正准备开口，提醒众人小心。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他们脚下的黑色土地，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一道道诡异的、仿佛用鲜血刻画而成的纹路，从地底浮现，瞬间遍布了整个空地。
那些纹路扭曲、交织，赫然构成了一张张巨大而痛苦的、正在流泪的鬼脸！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瞬间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这是……什么？！”林薇薇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没人能回答她。
因为下一刻，一股纯粹、凝练、冰冷到极致的煞气，如同沉寂了万年的火山，骤然从那些鬼脸阵纹中冲天而起！
那不是普通的杀气，而是由无数被虐杀、被吞噬的灵魂，在无尽的痛苦与怨恨中凝结成的、最本源的毁灭意志。它如同一场无声的海啸，席卷了整个空间，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却带着足以撕裂一切神魂的恐怖力量，朝着空地上的每一个人，当头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