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到了巡山的日子。
苏清风心里反倒有种跃跃欲试的劲儿。
五点钟光景,他推开房门,外面已然是青蒙蒙的亮色,不像冬日那时辰,出门还得摸黑。
长白山的夏日夜短,天亮得早,东边天际泛着鱼肚白,几颗残星还恋恋不舍地缀在淡青色的幕布上。
他没像往常一样锻炼,时间紧。
灶房里,大铁锅的锅盖边缘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王秀珍总是起得比他更早,已经将今天的干粮预备好了。
他掀开锅盖,里面是几个温热的杂面馍馍,旁边还有个洗干净的搪瓷缸子。
他拿起馍馍,还带着锅底的余温,直接揣进怀里,贴肉放着,能多保温一阵。
又拎起那个装满了凉开水的军用水壶,斜挎在肩上。
墙角,他那个用荆条编结、用了好些年的旧背篓早已准备停当。
里面放着开山斧、磨得锋利的砍刀、一捆结实的麻绳、火镰火石,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咸盐疙瘩。
这是老跑山人的经验,关键时刻能补充体力,也能处理意外伤口。
当然少不了53式步骑枪。
他利落地背起背篓,分量不轻,但压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正合适。
“小火苗。”他低声唤了一句。
角落里,那道火红色的身影立刻灵巧地窜了出来,正是那只日渐长大的小赤狐。
它浑身皮毛在晨曦微光中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尖尖的耳朵机警地转动着,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着通人性的光。
它亲昵地蹭了蹭苏清风的裤腿,然后便乖巧地跟在他脚边。
“家里看着点。”
苏清风对屋里轻声交代了一句,也不等回应,便推开院门,踏着清晨湿润的泥土路,径直往后山脚走去。
红枣在新搭的瓦棚下安静地嚼着草料,看见主人出门,只是甩了甩尾巴。
清晨的屯子还在沉睡,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开始冒出淡淡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晨露混合的清冷气息。
脚下的土路有些湿滑,路边的草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裤脚和布鞋。
小火苗却显得格外兴奋,在路边的草丛里钻进钻出,惊起几只早起觅食的蚂蚱。
他是最早到的一个。
后山脚跟处,那棵歪脖子老松树下,空无一人。
山里的早晨,寒气还很重,呼吸间带出团团白汽。
他靠在山石上,怀里的馍馍传来温热的踏实感。
他也没闲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耳朵捕捉着山林里传来的细微声响。
鸟鸣的种类、方向,风吹过不同树梢的声音……这些都是判断山林情况的线索。
没等多大会儿,山路那头就传来了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
“清风哥,来得够早啊!”
人未到,声先至,是郭永强那粗犷的嗓门。
他和刘志清并肩走来,两人也都是一身进山的打扮,旧棉袄扎进腰带,打着绑腿,背着类似的背篓和工具。
“也刚到。”苏清风站直身子,笑了笑。
郭永强走到近前,嘟囔了一句,随即问道,“吃了吗?”
“揣着呢。”苏清风拍了拍胸口。
刘志清则蹲下身,好奇地看着在苏清风脚边逡巡的小火苗:“小赤狐,也跟着我们吗?”
“带着吧,它的鼻子灵。”苏清风没多说。
“走吧,别磨蹭了,”郭永强是个急脾气,抬头看了看天色,“趁着日头没高,凉快,多往里走一截。”
三人不再多言,由熟悉路线的郭永强打头,苏清风居中,刘志清殿后,小火苗则时而跑到前面探路,时而回到苏清风身边,一行两人一狐,沿着被踩出的依稀小径,钻进了茂密的林子里。
一进林子,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只有些许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
空气变得更加清凉湿润,弥漫着腐殖土、青苔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气息。
脚下是积年累月的落叶,厚厚的,软软的,踩上去悄无声息,但也容易隐藏着坑洼和断枝。
“昨天张叔他们那一队,最后也就摸到西河岭那小山包中间位置。”郭永强一边用砍刀拨开挡路的荆棘枝条,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离黑瞎子沟还远着呢。”
“嗯,咱这星期,得把西河岭这边一大片都趟明白了。”刘志清在后面接话,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重点是看看有没有大家伙活动的痕迹,雪化了,它们也该出来觅食了。”
苏清风默默听着,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
他注意到一棵椴树的树皮上有新鲜的刮痕,不高,像是狍子蹭痒留下的。
不远处的一丛灌木,有几根细枝被折断,断口还很新。
“这边有狍子路过,时间不长。”他低声说了一句。
郭永强闻言,停下来看了看那痕迹,点了点头:“眼力不错。”
他指了指更深处,“往里走,家伙更多。”
他们口中的西河岭,是后山一片连绵的丘陵地带,因一条从山涧流下、蜿蜒如带的小河而得名。
越往深处走,林木越发茂密,路也更加难行。
需要不时用砍刀开辟道路,或者攀爬陡峭的岩壁。
汗水渐渐浸湿了他们的衣衫,但没人抱怨。
小火苗在这种环境里却如鱼得水,它的身影在灌木丛中时隐时现,偶尔会停下来,用鼻子仔细地嗅着地面或者空气。
日头渐渐升高,林间的温度也提升了一些,但依旧凉爽。
他们在一处溪流边停下来休息,掬起冰冷的溪水洗了把脸,又就着凉水啃了几口怀里已经变凉的馍馍。
“再往前看看。”郭永强抹了把嘴边的水渍,神色凝重了些,“前面有个沟壑,暖和,往年开春,估计会有野兽过来。”
休息片刻,继续前行。
地势开始变得崎岖,出现更多的沟壑和巨石。
到了这里,三人的脚步都放慢了许多,更加警惕。
郭永强和刘志清主要依靠观察地面的足迹、粪便,以及树木上的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