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鸣笛划破暮色时，陆昭正站在废弃仓库的断墙前。
远处的云层压得极低，风吹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沈清在手机屏幕上敲出最后一个追踪指令，一缕碎纸片被风卷起，掠过她肩头，轻轻粘在发梢又飘走。
她听见耳机里信号跳转的滴答声，像秒针倒计时，“技术组定位的Ip是这里，但信号源被反复跳转了七次——”她抬头看向仓库锈迹斑斑的铁门，“像故意留个靶子让我们打。”
陆昭没接话。
他蹲下身，手指蹭过地面一道新鲜的轮胎印，泥土还泛着湿意，触感黏腻，边缘已微微龟裂。
他凑近嗅了嗅——是城西工地常用的红黏土。
痕迹延伸向西北方，荒草被压倒成一条笔直通道。
有人来过，两小时内，且走得不急，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
“陆顾问！”小吴从铁门后探出头，手电筒的光划破昏暗，在斑驳墙面上拖出晃动的残影。
仓库内部比想象中整洁。
空气里浮着陈年木屑与灰尘混合的干涩气味，脚步落在水泥地上，回音空旷。
正中央摆着张黑色办公桌，桌角刻着“明远集团”的烫金标志，指尖抚过，纹路凹凸分明，与韩氏总部的家具分毫不差。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循环播放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是间密闭的实验室，林国栋捂着胸口踉跄后退，白大褂前襟浸透暗红，布料在灯光下泛出油亮光泽。
他在倒地前突然低头，腕表金属表带在顶灯下闪了一瞬，那光刺得沈清瞳孔微缩。
“时间轴。”陆昭敲了敲小吴的肩膀。
年轻警员立刻调出宴会厅监控，林国栋在自助餐桌前接过那杯香槟的时间是20:17:32，倒地送医的时间是20:20:18——两分四十秒。
“和S - 109的实验室数据吻合。”沈清凑过来，声音突然发紧，喉间像被什么卡住。
她记得那份基金会申请的药物实验报告，纸页边缘泛黄，字迹冷峻：“受试者出现急性中毒反应的平均时长为2分37秒至2分43秒。”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皮肤传来细微刺痛，“韩明远不是随机杀人，他是在测试药效。”
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滴”的一声，屏幕黑了又亮，弹出一行新字：“陆医生，你真的以为你能赢？”尾音带着电流杂音，正是韩明远在慈善晚宴上致辞时的声线——那温文尔雅的语调，此刻却像针扎进耳膜。
陆昭愣在原地。
韩明远在挑衅，但挑衅的目的是什么？
转移视线？
还是确认他们的调查进度？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父亲倒下的画面，钝器击打的闷响仿佛仍在耳边回荡。
“叮——”沈清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提示音打破宁静。
她退到窗边，玻璃上结着薄霜。
屏幕蓝光映得她脸有些发青，嘴唇微微发白。
陆昭注意到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眉峰越拧越紧，最后突然抬头：“陆昭，来我办公室。”
二十分钟后，沈清的律所办公室飘着冷掉的咖啡味，液体表面结了一层油膜。
她把投影仪遥控器拍在桌上，墙面投出一组水电费账单：“线人发的加密邮件，破解后是基金会名下的房产记录。”红色记号笔圈出某个地址，“这地方在城郊工业区，过去一年每月电费是普通民宅的三十倍，最近三个月每周五凌晨两点，有冷藏车进出。”
陆昭凑近看照片，冷藏车车身上的logo被涂抹过，但前保险杠的凹痕很眼熟——和基金会运送慈善物资的车队同款。
他伸手轻触投影画面。
“地下实验室。”他说，“韩明远需要低温环境保存样本，可能是S - 109的实验体。”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电显示是“老周”。
陆昭接起，电话那头喘着粗气：“陆医生，我要辞职了。”老周是韩氏宴会的安保主管，上周还在晚宴上帮他们调监控，“今天收拾东西时，发现韩总助理删监控的记录。我备份了一部分……”背景音突然嘈杂，像是有人撞翻了椅子，“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上个月每个周三半夜都去基金会地下室，身形……和韩总一模一样。”
陆昭的手指扣住桌沿。
韩氏集团今早刚发声明说韩明远去了瑞士，可老周的监控显示他根本没离开——这说明所谓的“疗养”是障眼法，真正的阴谋还在继续。
“申请搜查令。”他转头对沈清说，“就现在。”
深夜的工业区笼罩在雾里，湿冷的空气贴着皮肤，警灯在雾中闪烁。
陆昭跟着特警队踹开那处房产的铁门时，空气里飘着刺鼻的福尔马林味。
地下一层的金属门挂着密码锁，小吴用液压钳剪断锁头的瞬间，冷气如潮水般涌出，寒意顺着裤管爬上脊背。
实验室比想象中宽敞。
墙上贴着“S - 109临床试验进度表”，纸张泛黄，墨迹深浅不一，日期从三年前开始，密密麻麻的记录里夹杂着“受试者47号：呼吸衰竭死亡”“受试者92号：神经紊乱，丧失语言能力”。
笔迹冷静得近乎残忍。
沈清的手电筒扫过实验台，一排玻璃罐，罐中漂浮的组织样本泛着惨白光泽，像被遗忘的梦境。
她胃部猛地抽紧——那些分明是人的器官，心、肾、脑组织，在防腐液中微微晃动，表面浮着细小气泡。
“陆昭。”她的声音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顺着光束看过去，实验台最里侧的笔记本摊开着，最后一页用红笔标着“特殊受试者”，名字栏写着“陆振华”。
陆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中嗡鸣。
他想起父亲牺牲那天，自己蹲在刑警队门口等了整夜，雨滴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裤脚，冰冷刺骨；母亲摸着他的头说“爸爸去抓大坏蛋了”，声音温柔却空洞。
他又想起十年前的验尸报告，纸页泛黄，写着“钝器击打致死”，可此刻实验笔记里“注射S - 109后出现剧烈抽搐”的记录，正用黑墨水在纸上爬动，像某种活物。
“你果然没打算放过我们父子。”他低声说，手紧紧的握着。
沈清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的手很凉，却带着温度，像在说“我在”。
陆昭深吸一口气，翻开实验台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本笔记，封皮上的编号从001到020，皮革触感粗糙，边角磨损。
最后一本的标签上写着“陆振华（Z - 17）”。
他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字迹刺进眼底——
“Z - 17出现抗药性，需加大剂量……”
陆昭的手指停在“Z - 17”三个字上，实验室的通风管突然发出异响，像有人在远处敲击。
远处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刺破寂静，混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正从走廊尽头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