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踏入那永恒黄昏的街道,墨尘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又像是踏在布满尖刺的陷阱之上。酒馆里老约翰的话语如同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冰冷的寒意渗透四肢百骸。
六发子弹,
一场献祭,所有“囚犯”都渴望他人死亡以换取自身的自由……这残酷的真相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需要一个据点,一个能让他暂时摆脱那些无处不在的、充满算计的目光,并能冷静思考的地方。
根据这身警服和“墨警官”的身份,
以及某种冥冥中的直觉指引,他朝着小镇深处,
那座看起来比民居稍微规整一些的灰石建筑走去——那里应该就是警局。
越靠近警局,街道越发空旷,两旁的房屋也越发破败,有些甚至已经完全坍塌,只剩下残垣断壁,
如同被遗忘的墓碑。空气中那股陈腐的气息也更加浓重。
终于,他停在了那栋挂着简陋木质徽章(交叉的剑与盾,与他胸前徽记一致)的单层石砌建筑前。
警局的门窗大多紧闭,木质窗板被铁钉死死封住,只有一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虚掩着,
露出一条黑暗的缝隙,仿佛巨兽微张的口。
墨尘推开门,更加浓烈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里面的光线比街上更加昏暗。空间不算大,显得十分空旷。
靠墙立着几个空荡荡的档案柜,一张巨大的、布满划痕的木桌占据了中央大部分位置,
上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泛黄的纸张和卷宗,但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无人动过。
墙角甚至结着蛛网。
然而,与这整体的破败和废弃感格格不入的是,在房间的角落里,
一盏孤零零的油灯下,三个穿着与他同款深蓝色警服的男人,
正围坐在一张小木桌旁。
他们正在打牌。
纸牌被随意地甩在桌面上,发出啪啪的轻响。
其中一个秃顶、肚子微凸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一个烟斗,虽然并未点燃,他还是习惯性地嘬着;
另一个年轻些,面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机械地跟着出牌;
第三个则是个沉默的壮汉,只是闷头看着自己的牌。
对于墨尘的进入,他们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他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了进来。
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牌局上,或者说,
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
墨尘的目光扫过整个警局。
那张堆满灰尘的大桌子旁,有几把椅子相对干净
,旁边还放着几个喝空了的玻璃瓶和一点食物残渣——那是这三个警察仅有的“生活痕迹”。
除此之外,整个警局就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仓库。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三个所谓的“同僚”。
他们身上同样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只是三个普通的、甚至有些颓废的中年男人。
但在这个诡异的小镇,他们的“普通”本身就显得极不寻常。
终于,那一局牌似乎结束了。
秃顶中年男人一边懒洋洋地洗着牌,
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墨尘一眼,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天气:
“新来的?”他嘬了下空烟斗,“规矩懂吧?”
墨尘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旁边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警察嗤笑一声,声音带着点沙哑:“看他那样子,估计还懵着呢。”
秃顶男人似乎也没指望墨尘回答,一边发牌一边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继续说道
:“甭管你以前是干嘛的,到了这儿,穿上这身皮,就一件事——别把子弹打完了。”
他的话音不高,却像是一把冰锥,猛地刺入墨尘的耳膜。
“子弹打完了,你会死。”秃顶男人补充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们……大概也会有点麻烦。”
他说“麻烦”的时候,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似乎那“麻烦”并非致命,但却令人厌烦。
那个沉默的壮汉终于抬起头,看了墨尘一眼,那眼神空洞而麻木,随即又低下头,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新牌。
墨尘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们知道!
他们清楚地知道子弹的规则!
他们知道子弹打光,执行官会死!而且他们对此的态度,
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仿佛墨尘的存在和行动,只是他们枯燥“值班”中一项不得不应对的琐事。
“那个‘囚犯’……”墨尘试探着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警局里显得有些干涩。
“哦,他啊。”秃顶男人打断了他,甩出一张牌,“找呗,还能怎样?
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清白的,每个人都在指认别人。
真真假假,谁他妈知道。”他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你们不帮忙?”墨尘追问。
“帮忙?”这次是那个苍白脸的年轻警察笑了,带着浓浓的嘲讽,“我们凭什么帮忙?
帮你找到他,让你开枪?然后呢?
看着你耗光子弹把自己玩死?
还是看着小镇乱起来?省省吧,新人。维持现状就挺好。”
维持现状……墨尘捕捉到了这个词。
对他们来说,这个永恒停滞的、充满谎言与死亡威胁的“现状”,竟然是“挺好”的?
他们是被这里的绝望同化了,还是……另有隐情?
“那些档案……”墨尘指向那堆满灰尘的中央大桌。
“废纸而已。”秃顶男人哼了一声,“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人在意。
这里的‘案子’,从来就不是靠那些东西破的。”
对话进行不下去了。
这三个“警察”显然不打算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他们只是这个诡异规则下的旁观者,
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共犯?
他们穿着警服,却并不维护正义,只是冷眼旁观着这场生死游戏。
墨尘不再浪费时间,他转身走向那些积满灰尘的档案柜和中央的大桌。
他需要自己寻找线索,哪怕希望渺茫。
他随手拿起一份卷宗,抖落上面的灰尘。
纸张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模糊。
记录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某某家的鸡被偷了,
某某在酒馆斗殴……看起来和普通小镇的警局记录没什么不同。
但所有的记录都戛然而止,没有结果,没有后续。
他又翻看了几份,情况大同小异。
直到他在大桌一个不那么显眼的角落,碰到了一本硬皮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相对干净一些,似乎最近被人翻动过。
他打开笔记本,里面是更加凌乱的字迹,像是某种私人记录。
前面几页也是一些琐事,但越往后,记录者的笔迹开始变得焦躁、混乱。
“……他们都在说谎!每一个人!”
“……霍克暗示是木匠艾伦偷了铁匠的工具,但艾伦昨天帮我家修了门……”
“……玛丽太太说她看见商人基里安深夜在教堂附近鬼鬼祟祟,
可基里安那天晚上明明在‘老橡木桶’喝到不省人事……”
“……老约翰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说!他只是看着!”
“……我不是法官!我不是刽子手!我只想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子弹……还剩四发……我该怎么办?我该相信谁?”
“……他们都看着我……他们在等我开枪……”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空白页。
墨尘合上笔记本,心脏沉入谷底。
这显然是一位前任“执行官”的记录。
他(或她)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被谎言包围,在恐惧和压力下艰难挣扎。
而记录停止在“子弹还剩四发”,这意味着……那位前任,很可能已经失败了。
他耗光了两发子弹,然后……死了?
或者遭遇了更可怕的事情?
而“维持现状”的那三个警察,他们目睹了这一切,却无动于衷。
墨尘抬起头,再次看向角落里那三个仿佛与世隔绝的警察。
他们依旧在打牌,对墨尘的发现毫不在意。
这里没有盟友,没有指引,只有隐藏在无数谎言下的残酷规则,和三个冷血的旁观者。
他放下笔记本,深吸了一口充满霉味的空气。他必须靠自己,
在这座充满恶意的迷宫里,找到那条生路——或者,至少死得明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