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联合指挥部，此刻已是腾云驾雾，似欲成仙而去。
张自忠指尖的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灰，他盯着沙盘上独石口与沽源两处日军重兵标记，眉间拧成川字。
他转向身旁虎背熊腰的先锋军第四师师长秦开疆，声音压得极低，“开疆老弟，这位白副总参实战经验如何？板垣这老狐狸把独石口修得跟铁桶一般，实在是有些不好啃啊……”
秦开疆正擦拭着随身的双枪——这是先锋军将领皆知的他古怪习惯。闻言动作一顿，他抬眼时，张自忠竟在那双惯常豪迈的虎目里捕捉到一丝罕见的……敬畏？
“荩忱兄，白副总参……他不一样。”秦开疆斟酌着字句，仿佛触碰某种无形禁忌，“他站在沙盘前时，你会觉得…山岳挪到了指挥部里。他开口时，刀剑就悬在敌人脖子上了。”
话音未落，指挥部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卷着寒气灌入，吹得桌上油灯猛地一暗。所有交谈戛然而止。
门口立着一名戎装将领。四十许人，身量并不特别魁梧，一身笔挺的灰呢军装。
最摄人的是那张脸——轮廓刚硬如斧劈石刻，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尤其那双眼睛，瞳仁极黑极深，扫过室内时毫无波澜，却让被目光触及者如芒刺在背，连张自忠这等宿将都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他像一柄收入古旧鞘中的名刃，鞘身朴素，渗出的寒意却刺骨。
整个指挥部陷入一片死寂。参谋们屏住呼吸，连咳嗽声都消失了。秦开疆早已肃立，双手紧贴裤缝。
白泽的目光最终落在沙盘上，缓步走近。他每一步都像丈量过，落地无声。他拿起代表日军第五师团的猩红小旗，指尖捻动旗杆，声音平稳无波，却似金铁交鸣：
“板垣想当乌龟。缩在独石口硬壳里，沽源为犄角，伪蒙骑兵当眼睛爪子。那就让他当个死乌龟。”
他指尖“啪”地一声，将猩红小旗钉死在独石口位置。
“秦师长。”白泽目光转向秦开疆。
“到！”
“你的第四师，与装甲师协同作战，明晨六时前，在独石口正面展开强攻姿态。”
秦开疆虎目精光爆射：“明白！”
白泽视线移向张自忠：“张司令。”
“请总指挥示下！”张自忠肃然。
“贵部第一纵队两个步兵师，再加上第四师的部分炮兵部队，前出至沽源正面。任务只有一个：把那个乙种师团钉死，半步不得挪动。”
他指尖划过闪电河蜿蜒的蓝色标记，“你麾下第九骑兵师，抽调最熟悉坝上草原、闪电河故道的精锐，立刻待命。”
张自忠瞬间领悟：“总指挥，这是要断他的命脉？”
白泽眼中寒星骤亮：“闪电河是板垣的脐带，后勤物资依赖内河运输，也大多聚集在这一带。掐断它，第五师团就是瓮中之鳖。”
他指尖猛地从沙盘上沽源位置向北划出一道凌厉弧线，直插闪电河中游！“第九骑兵师精选三千铁骑，一人双马！装甲师抽调一个二号坦克快速营，拆掉所有不必要的负重，只带燃油弹药！由此处……”
指尖重重戳在沙盘上一处，“趁夜钻过去！直扑闪电河战略要地大滩镇！砸烂他的仓库、炸毁他的浮桥、焚尽他的粮秣！一旦得手之后，配合正面的主力部队包抄敌军之后路，一举围歼！”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那平静之下是滔天的杀伐决断：“此战，不要击溃，只要全歼，正好用日军的尸骨来为这片草场增加点肥料。”
指挥部落针可闻，唯有粗重的呼吸声。
张自忠看着沙盘上那道惊雷般的穿插箭头，又看向白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只剩下凛然寒意与沸腾战意。
此人用兵，狠、绝、奇！真似古之名将，破军杀将，只在覆手之间！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白泽的声音在沙盘上方响起，打破了现场的寂静，“这一仗，胜负就在毫厘之间。每一个环节，都必须烂熟于心，执行命令必须如臂使指！”
张自忠眉头紧锁，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秦开疆了解白泽的性格，并没那么多顾忌。
他指向闪电河下游一片开阔地带，直言不讳：“总指挥，这一带是沼泽区！就连开春雪化的时候都经常陷车，现在秋雨不断，土质更是软得像糊糊。装甲营如果硬要从这里穿插，恐怕只会陷进泥潭、成了被动挨打的困兽！”
他指尖划过闪电河与大滩镇之间，那片代表低洼草甸的浅绿色区域。
张自忠心中剧震，愕然看向秦开疆。他深知此地凶险，却万没料到这位以勇猛着称的先锋军师长，竟对数百里外坝上草原的泥泞也了如指掌！
“问得好。”白泽不但没有生气，嘴角反而扬起一抹近乎赞许的笑意。
他的目光像冰刃般扫过那片区域，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斩钉截铁：“一个月之后，这里就不再是泥潭。”
“第一，北风一起，地冻三尺。最晚到十二月初，松软的草甸就会冻成硬实的地面，我们的履带装甲可以畅通无阻！”
“第二，闪电河会全面封冻，天堑变通途！我们的奇兵沿冰面快速推进，直插敌人心脏，省去了绕路跋涉，速度快、出其不意！”
“第三，到那时候，板垣的反坦克部队肯定已经被我们正面的攻势牢牢牵制在前线！他们后方空虚、守备薄弱，一旦我们装甲部队突袭后方，就像猛虎冲进羊群！”
他环视在场所有将领，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天时在我们这边，地利也在我们这边。等到敌人疲惫松懈的时候，就是决战的时刻！各位，明白这个形势了吗？”
张自忠点了点头，“总指挥好气魄，一举围歼日军两个师团——如果这一仗打赢了，白将军肯定名留青史，我们也能跟着沾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