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漫无目的走在千帆港喧闹的街道上，今天已经是上次大战过的三天以后了，他身边紧跟着一道沉默的银白影子——狱空。
这头由他亲手缔结契约的影狼，早已不是当初那只孱弱的幼崽，它肩高几乎及腰，流畅的肌肉线条在银白短毛下起伏，步伐间带着掠食者特有的沉稳与无声的警觉。
那双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汹涌的人潮，偶尔触及某些过于靠近或气息不善的路人，便会闪过一丝冰冷的幽光，三阶魔兽的气息被它刻意收敛，如同鞘中的利刃，隐而不发，却足以让感知敏锐者心头微寒。
维尔的目光却不在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魔法店铺或奇装异服的异族身上，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
掌心的纹路清晰依旧，这双手现在能短暂稳定地构筑空间符文，能在瞬息间撕裂短暂的通道，足以令许多同龄的空间系超凡者汗颜，可此刻，它们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脑海中无法控制地回放着【公正之环】那惊天动地的一幕。
艾娜，那个总是元气满满、有时莽撞得像头小暴龙般的女孩，在万众瞩目之下，硬撼黄金狮心部落的王子莱昂！她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撕裂空气的七彩流光，那蕴含着时间伟力的一拳，轰退了六阶巅峰的兽人王裔！那一刻的光彩，如同撕裂阴云的雷霆，耀眼得令人窒息。
而自己呢？
维尔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依旧是四阶左右，在旅途中，这份实力足以应对大多数麻烦。
可在这里，在千帆港这个汇聚了整个大陆顶尖天才的漩涡中心，在艾娜那足以撼动规则的光芒映照下，这点力量渺小得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泛起。
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要如何，才能跟上她如此迅猛的步伐？那背影似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一种名为无力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
“啧，愁眉苦脸的，一个人在这儿演什么苦情戏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打破了维尔几乎要将自己溺毙的思绪牢笼。
维尔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攥紧拳头，骤然回头。
赞恩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裤袋里，金色的碎发在海风中微微拂动，嘴角噙着一丝看透一切的笑意。
他肩头随意搭着一件薄外套，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唯有那双眼眸，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了维尔眼底深藏的不安与挣扎。
狱空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咕噜，银瞳转向赞恩，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它对赞恩的气息早已熟悉。
维尔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最终只是略显狼狈地避开了赞恩洞悉的目光，低声含糊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情。”
“呵，”赞恩嗤笑一声，迈步上前，毫不客气地抬手，带着点力道拍在维尔僵硬的肩头，“想事情？想艾娜那丫头在台上大放异彩，自己却只能站在下面干瞪眼，心里不是滋味了？”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维尔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他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眼神闪烁，却无法反驳。
赞恩看着他这副样子，脸上的玩弄表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点长辈意味的无奈，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维尔，你小子给我听着。”
他盯着维尔躲闪的眼睛，“你这脑袋瓜子，有时候我真想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杂草，一年！你摸着良心问问，从你懵懵懂懂接触到空间魔法，真正开始修炼算起，到现在才他妈多久？”
“一年！短短一年！你从一个连魔力是什么都搞不清的普通人，一路蹿到了四阶左右！我他妈都没你这么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每一个字都敲在维尔心上。
“这意味着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是那种扔到苍穹星院历史记录里，都能算变态的存在！艾娜那丫头是强，强得离谱，但她的起点是什么？她现在身体里流的血是什么？你呢？你靠的是你自己，当然你的天赋也是其中很重要的存在！”
维尔被赞恩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咆哮的肯定砸得有些懵，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赞恩。那双总是带着点玩昧的眼眸里，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别用艾娜那怪物的标准来衡量自己，当然你自己也差不多，半斤八两的。”
赞恩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过来人的洞悉，“她是她，你是你，她的路，她的力量，有她的因果，你只需盯着你自己的前方，踩稳你自己的步子。”
他再次拍了拍维尔的肩，这次力道轻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意味，“你缺的不是天赋，维尔，你缺的只是时间……”
维尔听着赞恩的话，心头那股焦灼的火焰似乎被浇灭了一丝，但那份不甘和想要变强的迫切感，依旧沉重地压在胸口。
他沉默着，没有反驳，也没有释然。
赞恩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那抹难以动摇的执拗，不由得又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肉痛的表情，仿佛要从身上割下块肉来。
“妈的，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两个小祖宗的……一个喝多了发酒疯又哭又笑，一个天天胡思乱想愁成苦瓜脸……真是的……”
他低声骂骂咧咧了一句，然后极其不情愿地伸手探进他那个看似普通、实则内有乾坤的空间袋里摸索起来。
片刻后，他掏出一个深紫色小瓶子，只有半个拳头大小，造型古朴，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却仿佛将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了一部分，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
赞恩两根手指捏着这小小的瓶子，脸上的肉疼之色更加浓郁了，他几乎是咬着牙，用一种不舍又带着点恶狠狠的语气，将瓶子“啪”地一下拍进了维尔手里。
“拿去！赶紧的！别让我反悔！”
冰冷的瓶身触感让维尔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地握紧，感受到瓶子内部那等待释放的惊人力量，他猛地抬头看向赞恩，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但随即又被巨大的不安和推拒所取代。
“赞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维尔急忙想把瓶子塞回去，他太清楚赞恩的性格了，能让他露出这种肉疼表情的东西，价值绝对惊人。
“闭嘴！”
赞恩粗暴地打断，一把拍开维尔递回来的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给你你就拿着！磨磨唧唧像个娘们！老子送出去的东西，什么时候收回过？再废话信不信我揍你？”
维尔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赞恩那副“你敢还回来我就真动手”的凶恶表情，再看看掌心那枚沉重得仿佛有千钧之重的深紫色小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涩又滚烫。
这份情谊，重逾山岳。
他只能用力握紧瓶子，指节泛白，将那沉甸甸的感激和承诺都死死攥在手心，重重点头：“谢谢赞哥……”
赞恩见他收下，脸上的凶恶表情才缓和下来，重新挂上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肉疼又强硬的人不是他，他瞥了维尔一眼，慢悠悠地补充道。
“先别急着谢，副作用还没跟你说呢。”
维尔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赞恩。
“这玩意儿叫【深渊淬火】，从我那个银色售货机里买来的。”赞恩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像是在介绍一道难吃的菜。
“效果嘛，顾名思义，它能把你身体里的潜力像打铁一样，用最狂暴的火给淬炼、逼发出来，以你现在四阶左右的底子，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内冲到五阶问题不大，运气好点，再往上拱一拱也不是没可能，而且对于你未来的成长潜力还没有什么影响。”
维尔听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中光芒大盛，半个月到五阶？这简直是神速！
“但是……”
赞恩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个有点恶劣的弧度。
“这‘淬火’的滋味嘛……嘿嘿，喝下去之后，你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点燃了，在血管里沸腾、咆哮！骨头缝里都像是塞满了烧红的钢针，时时刻刻都在往里面钻！
那种痛……啧，据说比被丢进熔岩里煮还带劲，而且这痛苦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药力被你的身体完全吸收转化为止，估计最起码也得10多天……”
他凑近一点，看着维尔瞬间变得凝重的脸，压低声音，带着点恐吓的意味：“怎么样？还敢不敢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小子，我可提醒你，意志力稍微薄弱一点的，可能当场就痛晕过去，或者精神崩溃变成白痴也不是没可能。”
“而且时间之长，疼痛难以忍耐，即使你挺过前面的剧烈痛楚，知觉开始变得麻木，那也有很漫长的时间被不断折磨，我真是想想都害怕呀……”
想象着那如同置身地狱熔炉的极致痛苦，维尔的背脊瞬间绷紧，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手中那深紫色的小瓶，幽暗的光泽仿佛带着恶魔的低语，但下一刻，艾娜在台上那飞扬的身影，那七彩流光下决绝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追上她！无论如何！
这念头如同最炽热的熔岩，瞬间冲垮了所有对痛苦的恐惧，维尔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犹豫和凝重已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所取代。
他握紧了瓶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敢！只要能变强，只要不影响未来，再痛我也能忍！”
那眼神中的决绝，让久经沙场的赞恩都微微动容，他沉默地看了维尔几秒，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转过身，背对着维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随意：“行，有这份心气儿就行，收好它，等状态调整到最佳再用，现在嘛……”
赞恩的目光投向远处逐渐被夜色吞没的狭窄街巷，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冒险意味的弧度：“跟哥走一趟，带你去个好地方开开眼界。”
维尔一愣：“去哪？”
“阿瑟那小子昨天提过一嘴，眼神躲躲闪闪、欲言又止的地方。”赞恩迈开步子，朝着港口区更深处的偏僻区域走去，声音顺着海风飘来，“他说那边‘味道不好闻’，‘好人不去’，暗示得够明显了——千帆港的黑市。”
“黑市？”
维尔心头一跳，立刻跟上赞恩的脚步，狱空也无声无息地贴在他腿边，瞳孔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越发昏暗的环境。
“我们去那里做什么？而且……我们哪还有钱？”维尔的声音带着苦涩和无奈，上次艾娜受伤疗养加上三人的日常开销，艾娜之前跟商团辛苦攒下的金币早已捉襟见肘，他自己更是囊中羞涩。
赞恩闻言脚步一顿，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得意和你太小看哥了的表情，他伸手在腰间的小背包上拍了拍，发出清脆的声响。
“钱？那叫问题吗？”
“我这里亲爱的爹妈，听说他们不争气的儿子终于浪子回头，还交到了值得托付后背的朋友，并且即将参加苍穹星院的试炼，激动得连夜给我打过来一大笔零花钱！放心，够咱们在千帆港挥霍好一阵子的了。”
他大手一挥，豪气冲天：“之前的开销那都是我自己的小金库，所以才抠抠搜搜的，现在，咱们鸟枪换炮了！记住小子，钱这玩意儿，就像雪球，越花才能滚得越大！”
“你现在吭哧吭哧干一百个低级任务赚的钱，可能还抵不上一个真正的强者随手完成一个委托的零头！等你以后实力上去了，还怕还不起我这点投资？走了！别磨蹭！”
维尔被赞恩这番歪理邪说砸得有点懵，但那份“钱不是问题”的笃定和背后沉甸甸的支持，让他心头滚烫，他看着赞恩大步流星的背影，只觉得那道身影在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高大可靠。
“对了，忘了和你说了，这里的黑市里好东西可能比秘星商会还多的地方。”赞恩走在前面边走边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你以为世界因素那种东西，真的只靠虚无缥缈的感应去碰运气？”
维尔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反问：“难道黑市……还能有世界因素卖？”
这完全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
世界因素，天地规则的碎片，力量的根源具象，在他之前的理解里，那是可遇不可求、只能靠自身运气，并且要依靠自身感悟与共鸣才能获得的机缘。
“哈！”
赞恩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真的笑话，“小子，格局打开点！世界因素确实稀罕，但你以为那些站在大陆顶端的圣域、半神们，都是吃干饭的？他们庞大的势力、恐怖的实力，足以像犁地一样将某些规则活跃的区域翻个底朝天！找到了，自然就收集起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现实的冰冷。
“为什么市面上几乎见不到？很简单，自己用都不够，或者留给嫡系血脉、衣钵传人还不够分呢，谁舍得拿出来换钱？那点金币对他们而言跟尘土有什么区别？”
维尔听得心神震动，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被粗暴地推开，圣域强者……主动收集世界因素？这完全是另一个层面的力量规则！
“那……黑市怎么会有？”维尔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里是什么地方？”赞恩环顾着周围繁华又混乱的街景，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千帆港！苍穹星院入口！现在整个大陆风云际会的核心！各种鱼龙混杂，总有那么些‘意外之财’，或者某些败家子急需脱手某些烫手山芋……”
“嘿，只要出得起价，或者有让对方无法拒绝的东西，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拍了拍维尔的肩膀，语气带着点蛊惑：“别的不说，万一碰到个适合你属性的呢？或者……艾娜那丫头的呢？”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世界因素！
维尔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如果真能找到对艾娜有用的东西……那价值简直无法估量！之前的震惊迅速被一种强烈的期待和探索欲所取代。
“至于其他种族。”
赞恩一边示意维尔跟上，一边继续随口科普，像是在谈论街边的小吃，“兽人，比如莱昂那家伙，他们主修斗气，走的是锤炼肉身、激发血脉潜能的路线。”
“吸收世界因素，可能更像是把一块精纯的能量矿石直接熔炼进自己的炉子里，强化筋骨、斗气本源，或者激发某种血脉天赋。”
“精灵更亲近自然，可能会把某些世界因素当作沟通特定元素的媒介，或者融入他们的自然魔法。那些魔兽就更直接了，纯粹当大补的能量吞了。”
“说到底，”赞恩总结道，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淡然，“九阶之前，大家玩的都是能量运用层面的花活——魔法、斗气、血脉天赋、自然之力……本质上都是对世界规则浅层力量的模仿和调用。”
“而到了圣域、半神那种地步，嘿嘿，那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开始真正触摸规则本身，尝试构建自己的道路了，不过嘛……”
他瞥了维尔一眼，“那离咱们现在太远，想想就行了，走吧，艾娜那懒丫头估计还在床上挺尸，养她那点小伤呢，正好我们趁这机会去黑市开开眼界。”
维尔不再犹豫，用力点了点头，将那瓶深紫色小瓶小心地贴身收好，那瓶药剂带来的沉重与决心，暂时被对黑市的好奇和对可能存在的【世界因素】的强烈期待所覆盖。
他招呼了一声狱空，这头沉默的影狼立刻迈动步伐，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紧紧跟随在维尔身侧半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