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要塞的夜晚,从未真正平静过。引擎的低吼、金属结构因温差变化的轻微呻吟、远处港区星舰起降的闷响……这些声音构成了要塞永恒的背景音。然而今晚,一种不同于往常的、紧绷的寂静,如同无形的薄膜,笼罩在【破晓】小队临时驻地的走廊里。
驻地医疗区的核心急救室外,时间仿佛被黏稠的焦虑凝固了。
巴顿如同一尊饱经风霜的战争巨像,背靠着冰冷金属墙壁,抱臂而立。他身上的突击护甲还没来得及脱下,上面布满能量刮擦和撞击留下的凹痕与焦黑,混合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他低垂着头,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偶尔因用力而微微抽动的指关节,泄露出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波澜。他那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块压抑着怒火的岩石,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尤利西斯则坐在对面的金属长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着膝盖,双手交握抵在额前。他换下了战斗服,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便装,但脸色比衣服还要苍白。过度消耗圣光带来的灵魂层面的虚弱,让他看起来摇摇欲坠。金色的眼眸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不时因回忆而轻微颤动。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仿佛在复盘之前那场惨烈而诡异的战斗,每一个细节都带来新的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急救室门缝里逸散出的、属于高强度圣光治疗术特有的“洁净”气息。
寂静被一阵略显急促,但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
哈克特主管来了。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象征技术官僚身份的银灰色制服,但领口微微敞开,头发也不像平日那样一丝不苟,显然是从睡梦中或被紧急事务中匆忙唤起的。他手里拎着一个金属保温箱,上面印着要塞高级军官食堂的标识。
“情况怎么样?”哈克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将保温箱放在长椅上,目光扫过紧闭的急救室大门,最后落在状态明显不佳的两人身上。
巴顿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近乎咆哮的喉音,算是回应,头都没抬。
尤利西斯缓缓抬起头,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忧:“还在抢救。玛拉修女亲自在里面主持,‘圣光共鸣仪’和‘灵魂稳定锚’都启动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他的情况……很复杂。身体多处经脉受损,能量严重透支,但最麻烦的是……有一股极其顽固的、高纯度的亵渎能量盘踞在他的能量回路核心,与他的圣光本源纠缠在一起,相互湮灭,又相互制约。常规的净化术效果甚微,强行驱散可能会……可能会导致他的能量核心彻底崩溃。”
哈克特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能让他这个见多识广的技术主管露出这种表情,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怎么会搞成这样?K-77区域的能量波动警报几乎惊动了半个要塞的监测系统!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尤利西斯和巴顿对视一眼,后者依旧沉默,前者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尽可能简洁、客观的语言,叙述他们在K-77区域的发现——那精心改造的仪式大厅、活祭士兵的亵渎法阵、八名“腐化祭司”、召唤出的暗影构造体,以及萧一那石破天惊、最终引发恐怖反噬的最后一击。关于杯盖的异状,尤利西斯下意识地隐去了,只形容为萧一自身力量在极端情绪下产生的、难以理解的异变,导致了能量核心的异常爆发和湮灭。
“……我们赶到时,仪式已经被打断,核心被毁,所有敌人全灭。但萧一他……”尤利西斯的声音哽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哈克特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保温箱外壳。“‘虚空之手’……竟然已经把触须伸到了要塞内部如此核心的区域!活祭仪式……他们这是在为某个更大的阴谋提供精确坐标!” 他猛地看向尤利西斯和巴顿,“证据呢?那些祭司的尸体、仪式的残留物、任何能指向幕后主使的线索!”
巴顿终于动了,他抬起一只手,摊开掌心,里面是几块扭曲变形的、带有幽紫色纹路的金属碎片,以及一枚被圣光灼烧得半融化、但依稀能辨认出某种怪异符号的护符。“现场破坏得太彻底,只剩下这些。祭司的尸体大部分湮灭,剩下的也……残缺不全。”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哈克特接过那些碎片,仔细查看,眼神锐利。“足够了。这些纹路和符号,结合能量特征分析,足以证明是‘虚空之手’高层直属的‘腐化祭司’队伍。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渗透了,这是战争行为!” 他收起碎片,语气斩钉截铁,“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最高指挥部必须知情!”
“上报?” 巴顿猛地抬起头,眼中红芒一闪,声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上报给谁?那些忙着在会议室里打口水仗、想着怎么息事宁人的‘龟龟派’老爷?还是那些可能早就被渗透成筛子的部门?谁知道指挥部里有没有他们的人?!我们现在连该相信谁都不知道!”
尤利西斯也露出了忧虑的神色:“巴顿说得对,哈克特主管。敌暗我明。在弄清楚要塞内部的真实情况前,贸然上报,很可能不仅无法引起重视,反而会让我们,尤其是还在抢救的萧一,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哈克特沉默了。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技术官僚的严谨让他倾向于遵循流程,但现实的残酷和眼前两位战士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又让他无法忽视潜在的巨大风险。
“……你们说得对。” 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妥协了,“情报暂时封存于我的最高权限数据库,物理证据由我亲自保管。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会动用我所有的私人渠道和安全线路,秘密调查指挥部高层近期的异常动向,以及有哪些部门或人员,与已知的、和‘虚空之手’有牵连的外部势力有过接触。”
他看向急救室的大门,眼神复杂:“现在,我们只能等。希望玛拉修女能创造奇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熬。
就在压抑的气氛几乎要达到顶点时——
嗤——
急救室的气密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身穿素白修女袍、面容慈祥但此刻写满疲惫的玛拉修女走了出来。她的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身上浓郁的治疗圣光尚未完全散去,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中。
门外的三人瞬间围了上去,六道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身上,充满了急切与询问。
“修女,他怎么样?” 尤利西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玛拉修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尤利西斯脸上,露出一丝宽慰却又沉重的复杂表情:“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一股巨大的、悬着的压力骤然释放,让巴顿和尤利西斯几乎同时晃了一下,哈克特也明显松了口气。
“但是,” 玛拉修女的话锋一转,让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情况依然非常不乐观。”
她示意三人稍微远离门口,压低声音解释道:“他体内那股亵渎能量的本质极高,极其顽固,并且……仿佛拥有某种‘活性’,在不断尝试侵蚀和同化他的圣光本源。我们动用了一切手段,也只能暂时将它压制、隔离在他的心脉附近,无法根除。圣光与那股力量在他体内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凝重:“这种平衡非常诡异,就像是……两股势均力敌的君王在他的国土上签订了停战协议,但随时可能因为任何一点微小的扰动而再次开战。一旦平衡被打破,无论是圣光压倒对方,还是对方污染圣光,结果都将是……毁灭性的。”
“那……有什么办法能彻底净化它吗?” 哈克特急切地问。
玛拉修女摇了摇头:“常规的、甚至一些禁忌的净化术,我们都尝试了。效果有限,而且风险极大。那股能量……似乎对纯粹的圣光有着超乎寻常的抗性,甚至……某种程度的‘适应性’。” 她斟酌着用词,“或许,需要找到与之同源,但性质更加纯粹、更具‘统治力’的力量,从更高层面进行覆盖或‘命令’其消散。又或者……需要某种能同时包容、转化这两种极端对立能量的‘媒介’或‘容器’。”
“同源的力量?容器?” 尤利西斯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这听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巴顿更关心实际问题。
“不确定。” 玛拉修女坦言,“他的身体和灵魂都需要时间来自我修复和适应这种危险的平衡。可能几天,可能几周……也可能……” 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现在,他需要绝对的静养。任何外界的刺激,尤其是情绪上的剧烈波动,都可能成为打破平衡的导火索。” 玛拉修女郑重告诫,“我已经安排了他进入深度维生舱,由圣光法阵持续稳定他的状态。你们可以隔着观察窗看看他,但不要进去,也不要试图用精神力探查。”
她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背影显得有些佝偻,显然这次急救消耗了她巨大的心力。
三人沉默地走到急救室旁的观察窗外。
透过高强度玻璃,可以看到房间中央放置着一个科技感与神秘感结合的银白色维生舱。萧一平静地躺在舱内,周身连接着许多纤细的能量导管,微弱的圣光如同呼吸般在他体表明灭。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如同金纸的模样,已经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只是那紧蹙的眉头,仿佛即使在深度沉睡中,依旧在与体内的痛苦和威胁抗争着。
看着同伴如此模样,巴顿的拳头死死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尤利西斯闭上眼,低声祈祷,圣光在他指尖微弱地流转,却无力做更多。
哈克特拍了拍巴顿的肩膀,又对尤利西斯点了点头,低声道:“他活着,就有希望。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醒来之前,把屁股后面的麻烦清理干净,至少……要搞清楚到底是谁想害我们。”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们俩也受了伤,尤其是你,尤利西斯,圣光透支不是小事。立刻去接受治疗和休息。这是命令。”
“可是……” 巴顿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 哈克特语气强硬起来,“‘虚空之手’搞出这么大动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要塞内部接下来只会更不太平。我们需要你们尽快恢复战斗力!躺下一个已经够了,难道你们想全军覆没吗?”
尤利西斯拉住了还想争辩的巴顿,对他摇了摇头。他明白哈克特说得对。他深吸一口气,对哈克特道:“我们明白了,主管。我们会尽快恢复。调查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哈克特点点头,拎起那个一直没打开的保温箱:“食堂弄来的高能营养剂和舒缓精神的饮品,本来想给你们庆功……现在,就当是病号饭吧。” 他把箱子塞给尤利西斯,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尤利西斯和巴顿又深深看了一眼维生舱中的萧一,这才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身躯,走向治疗区。
……
就在【破晓】小队驻地灯火通明,弥漫着悲伤与紧张的同时。
要塞上层,某个装饰奢华、可以俯瞰星港全景的私人办公室内。
一个穿着考究、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的人,正背对着门口,听着身后一名属下的低声汇报。汇报的内容,正是K-77区域能量波动异常、以及监测到疑似高烈度战斗信号的事情。
“……初步判断,仪式被强行中断,能量源被毁,执行小队……全员失联。” 属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阴影中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良久,一个冰冷而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哦?我们的‘蓝拳小朋友’,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活泼得多啊。”
“看来,游戏要进入下一阶段了。”
“去,把我们准备好的‘礼物’,给那位不安分的圣使先生……送过去。顺便,让‘演说家’阁下养的的那些‘舆论打手’们,动起来。是该让要塞的民众们知道,有些‘英雄’,行事是多么的……不顾大局和鲁莽了。”
“是!” 属下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