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崇祯皇帝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攥着那份辽东八百里加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宁远存粮...只够五日?
兵部尚书王在晋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后金三万精骑围城,袁崇焕将军请朝廷火速调粮...
火速?崇祯猛地将急报掷在地上,五日!从京城运粮到宁远至少要七日!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守城吗?
殿内死寂,唯有烛芯噼啪作响。崔应元偷眼去瞥沈砚秋,却见这位新晋的户部侍郎正垂眸盯着地砖缝隙,仿佛在研究什么绝世珍品。
沈爱卿。崇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盐税新政既已见效,户部能调多少粮?
沈砚秋缓缓抬头:京城粮库存粮八万石,但需留五万石保障京营与赈济。
三万石...崇祯沉吟片刻,即刻发往宁远!
陛下,沈砚秋声音平稳,三万石仅够宁远守军支撑半月。且如今山东、河南粮船皆在整顿,陆路转运耗时更久。
崔应元忽然出声:沈侍郎莫非是要推脱?盐税增收数十万两,连三万石粮都调不动?
崔侍郎误会了。沈砚秋转向他,下官是在算,若走海运需几日。天津卫存粮两万石,若明日启程,三日可抵宁远。
王在晋急道:海上风浪难测,且后金水师常在渤海出没...
所以需要护航。沈砚秋从袖中取出一卷海图,登州水师尚有战船二十艘,可抽调十艘护航。
崇祯眼中闪过亮光:准奏!
且慢。崔应元突然上前,天津卫存粮乃九千岁亲自督办,需魏公公手令方可调动。
烛火猛地一跳。沈砚秋看着崔应元眼底那抹得色,忽然想起离京前徐光启的叮嘱:阉党必会在军粮上做文章...
既然如此,沈砚秋语气转冷,下官这就去求见魏公公。
不必了。崔应元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魏公公早有预见,特命下官带来调粮手令。不过...他故意顿了顿,需沈侍郎亲自押运。
殿内响起细微的抽气声。谁都知道押运军粮风险极大,若途中出事,便是掉脑袋的罪过。
沈砚秋凝视着那份盖着司礼监大印的手令,忽然轻笑:下官领命。
他接过手令的动作太过干脆,反倒让崔应元愣了愣。
不过,沈砚秋转向崇祯,臣请调锦衣卫沿途护卫,并准臣节制登州水师。
崇祯斩钉截铁,朕赐你尚方宝剑,沿途官员皆需配合!
崔应元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皇帝会给予如此大的权柄。
退出乾清宫时,夜已深沉。崔应元在宫门前拦住沈砚秋:沈侍郎好胆色,就不怕海上有变?
崔侍郎更该担心,沈砚秋望着远处闪烁的灯火,若宁远因缺粮失守,你我在史书上会留下怎样的名声。
他转身离去,官袍下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崔应元盯着那道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沈砚秋回到户部值时,苏清鸢早已候在门前。她递上一本连夜整理的粮册:天津卫实际存粮只有一万五千石,且多是陈粮。
意料之中。沈砚秋快步走进值房,登州水师情况如何?
十艘战船中只有六艘能即刻出航,且...苏清鸢压低声音,水师提督是崔应元的姻亲。
烛光下,沈砚秋的侧脸显得格外冷硬。他展开海图,指尖在渤海湾轻轻划过:传令,从山东粮仓调粮五千石,三日内运至登州。
这不合规矩...苏清鸢蹙眉。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沈砚秋取出尚方宝剑放在案上,让赵志恒去办,他熟知山东官场。
苏清鸢领命欲走,又被叫住。
还有,沈砚秋的声音忽然低沉,去查查崔应元最近与哪些人往来密切,特别是...与辽东有关的。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沈砚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想起离京前林墨雪塞进行囊的草药包,想起米脂乡勇递上的那把腰刀,最后定格在徐光启赠书时忧心忡忡的面容。
大人,苏清鸢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封密信,刚收到的,来自关宁军。
沈砚秋拆开火漆,信上只有寥寥数字:粮道恐有变,慎之。
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墨迹在火焰中蜷曲焦黑。今夜注定无眠,而远在四百里外的宁远城,正有数万将士饿着肚子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