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惊堂审对（上）
冯钦差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陈笑宝瞬间遍体生寒。
“挟秘自重，欺瞒朝廷，是何等罪过？”
这句话问得极重，直接点破了陈笑宝此刻行为可能蕴含的风险，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威慑。若他心智稍有不坚，或是存了半分投机取巧之心，只怕立刻就要在这位目光如炬的钦差面前露了怯，甚至慌了神。
陈笑宝心脏狂跳，但脸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他知道，这是冯钦差在试探他的成色，也是在掂量他这番话的价值与真伪。他不能退缩，更不能被这顶大帽子吓住。
他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恳切：“回大人，草民不敢！草民兄弟二人如今已是丧家之犬，圣教欲得我二人而后快，江湖难容，朝堂通缉。若说‘秘’，我二人自身便是那催命的‘秘’，何来自矜？今日斗胆陈情，实乃走投无路，唯盼朝廷天威，能荡涤邪祟，还我兄弟一线生机，亦免天下苍生受那逆乱之术荼毒。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甘受千刀万剐之刑！”
他没有直接反驳“欺瞒”，而是将自身处境之险、投诚决心之坚、以及圣教危害之巨，再次清晰地摆在台面上。姿态放得极低，将自身定义为“求助者”而非“谈判者”，但言语间的逻辑和透露的信息，却又凸显出他们不可或缺的价值。
冯钦差深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数息，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心。他没有立刻回应陈笑宝的表态，而是将视线转向了一旁安静站立的李逍遥。
“他，便是你口中的‘容器’，李逍遥？”冯钦差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正是舍弟。”陈笑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微微侧身，隐隐将逍遥护在身后半步。
冯钦差打量着李逍遥，李逍遥也抬起清澈却带着茫然的眼眸，与这位气势威严的大官对视，并无寻常百姓的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纯净的困惑。
“观其气色，似有沉疴？”冯钦差眼光毒辣，看出了李逍遥气息的微弱与不寻常。
陈笑宝心中一痛，如实回道：“大人明鉴。舍弟为救同伴，在药王镇强行激发体内潜能，对抗圣教长老，导致元气大伤，陷入昏迷多日，近日方才苏醒，但……心智受损，记忆全失，状若稚童。”
他将李逍遥的“痴傻”归因于对抗圣教的英勇行为，既解释了现状，又无形中拔高了他们的立场——他们并非单纯的受害者，更是与圣教抗争过的“义士”。
冯钦差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目光再次扫过李逍遥那纯净却空洞的眼神，沉默了片刻。
这时，孙师爷在一旁小心地补充道：“大人，据陈笑宝所言，那圣教妖人所需完成之禁忌仪式，必须同时具备《无极星衍秘录》、星枢碎片、‘容器’（李逍遥）与‘圣印’（明月心）四者。如今其四已得其二（容器与圣印），若再寻得《秘录》与碎片，后果不堪设想啊！”
冯钦差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到陈笑宝身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陈笑宝的心上。
“陈笑宝，你既言走投无路，前来投诚，称愿助朝廷剿灭圣教。那么本官问你，”冯钦差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你可知那《无极星衍秘录》与星枢碎片，如今下落何在？”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陈笑宝心中警铃大作。他早已料到冯钦差必有此一问。直接交出，固然能取信于人，但也可能瞬间失去最大的筹码，生死完全操于他人之手。隐瞒不报，一旦被查出，便是万劫不复的“欺君之罪”！
电光石火间，他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最终，他选择了看似最冒险，实则可能最能保全自身的一条路——半真半假，以退为进！
他脸上露出挣扎与痛苦之色，仿佛回忆起了极其不愿触碰的往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颤抖：“回大人……那《秘录》与碎片……本……本为家母遗物……”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冯钦差的反应。只见冯钦差眼神微凝，显然“家母遗物”这个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陈笑宝继续道，语气悲怆：“家母芸娘，一生坎坷，因身怀此物，二十年前便遭多方势力追杀，最终……最终为保我性命，力战而亡，临终前将此物交托于我，嘱我……永世封存，绝不可令其现世，以免酿成大祸……”
他将母亲叶知秋的遭遇稍作改编，隐去了她可能尚在人间的猜测，塑造成一个为保护儿子和禁忌之物而牺牲的悲情形象，极大地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与感染力。
“草民谨遵母命，多年来将此物深藏，不敢示人。直至药王镇变故，圣教重现，掳走明月心，重伤逍遥……草民才知此物关联如此巨大之阴谋！”他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语气激动起来，“草民深知此物不祥，乃祸乱之源！若留在身边，必为我兄弟招致杀身之祸，更恐被圣教夺去，贻害苍生！”
他猛地跪伏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草民愿将此祸乱之源，献于朝廷！恳请大人派可靠之人，随草民前往取回！只求大人念在我兄弟二人献物有功，又熟知圣教内情，允我二人戴罪立功，在剿灭圣教之事上，略尽绵薄之力，换得一条生路！”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悲愤与决绝交织，将一个被迫卷入漩涡、心怀恐惧却又深明大义的年轻人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他没有直接说出藏匿地点，而是表示愿意带人去取，既表明了献出宝物的决心，又巧妙地保留了最后一点主动权——没有他，朝廷即便知道东西大概在悦来栈，也未必能轻易找到他精心藏匿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他将“献宝”与“求生”紧密绑定，将自己的价值从“提供情报的线索”提升到了“能找回关键物品并协助行动的参与者”。
书房内一片寂静。
孙师爷屏住呼吸，看着跪伏在地的陈笑宝，又偷眼去瞧冯钦差的脸色。
冯钦差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陈笑宝微微颤抖的背上，良久，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母亲……芸娘？她本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