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叶落知秋
乔老三那句话问得极轻，却像一道惊雷，猝然劈在陈笑宝的心头！
他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原本因伤痛而略显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如刀，死死钉在乔老三那张蜡黄精明的脸上。胸腔里气血翻涌，险些又要咳出血来，却被他强行咽下。
他怎么会知道？！
母亲的身份，是埋藏最深的秘密，连他自己都只是凭借《红尘经》和近日的遭遇才窥见冰山一角！这个混迹于三河集底层、看似油滑市井的乔老三，如何能一口道破母亲的姓氏？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在陈笑宝脑中冲撞。是敌？是友？是试探？还是……母亲当年留下的另一条线？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肌肉因紧绷而微微抽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一种极度压抑、带着审视和冰冷戒备的声音反问：“乔三爷……此话何意？”
乔老三浑浊的眼睛里精光闪烁，紧紧盯着陈笑宝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陈笑宝那瞬间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极度戒备，似乎反而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直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芦苇荡，背影竟透出几分与平日油滑截然不同的沉凝。半晌，他才用一种仿佛陷入遥远回忆的、带着唏嘘的语气开口：
“叶落知秋……‘幻影罗刹’叶知秋。二十年前，这个名字，可是能让江南江北多少所谓豪杰夜里睡不安枕。”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陈笑宝，“她的独门轻功‘叶落无声’，以及那手能模拟万般气机、洞察人心虚实的‘红尘引’，堪称江湖一绝。只是……在她身怀六甲、争夺‘星枢碎片’一战中遭几大派围攻重伤后，便彻底销声匿迹，江湖都传她已香消玉殒。”
陈笑宝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乔老三不仅知道母亲的姓氏，更知道她的名号、她的武功特点，甚至知道她怀有身孕、争夺宝物重伤失踪的细节！这绝非道听途说能知晓的秘辛！
“你……究竟是谁？”陈笑宝的声音干涩，手已悄然握紧，体内残存的内息开始无声流转，尽管他知道此刻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乔老三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苦笑：“我是谁？一个本该死在二十年前那场混战里的漕帮小喽啰罢了。当年，我替帮中一位香主押送一批见不得光的货，恰好撞见了那场围杀……叶大家……你娘，她本可杀我灭口，却在我装死后，念我未曾对她出手，反而弹指封住我几处大穴，助我压下因余波震荡而紊乱的内息，算是……饶了我一命。”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她那手点穴手法，独特至极，阴柔中带着一股奇异的生机，与我后来暗中观察你所运功疗伤时，气息流转间那微不可察的韵味……如出一辙。再加上你这份身处绝境却不失冷静、甚至能反手搅动风云的心智……方才我那手下回报，说查到近日官军和排帮冲突的源头，似乎都隐约指向一个带着玉佩、重伤逃窜的年轻人。我便猜测，或许……叶大家的血脉，并未断绝。”
竹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河水流动的微弱声响，以及陈笑宝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母亲……叶知秋……“幻影罗刹”……
这些陌生的词汇，却拼凑出了一个与他记忆中那个精于算计、只认金银的青楼老板娘截然不同的、鲜活血肉的形象。那个委身风尘、教导他“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的女人，背后竟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过往！
乔老三看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叹了口气：“我不知叶大家后来遭遇了什么，为何会隐姓埋名于……那种地方。但她既然将《红尘经》传给了你，又将你教养成这般模样，必有她的深意。如今你身怀‘星枢碎片’的消息恐怕已经走漏，官军、排帮，还有当年那些参与围剿的门派残余，甚至……那更神秘的‘圣教’，恐怕都会闻风而动。这三河集，已成是非漩涡之眼。”
陈笑宝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他看向乔老三：“所以，三爷救我，是念及当年我娘的不杀之恩？”
乔老三坦然与他对视：“有这份情谊在，但也不全是。”他指了指陈笑宝，又指了指自己，“你身上有叶大家的影子，有‘星枢碎片’的线索，更有能让官军和排帮都跳脚的麻烦。而我，有这片芦苇荡，有几分当年残存的人脉，还有……一颗不甘永远只当个底层喽啰、在这浑水里摸点残羹冷炙的心。”
他走到陈笑宝面前，目光灼灼：“小子，你我如今，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那块玉佩，在我这儿，暂时比在你手里安全。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利用你我的‘本钱’，在这漩涡里，捞一条更大的鱼，或者……杀出一条血路了么？”
陈笑宝看着乔老三，这个看似市井油滑的男人，此刻眼中燃烧着野心与机遇的光芒。他知道，乔老三的话半真半假，合作的基础是利益与共同的危机，绝非单纯的报恩。
但，这确实是他目前唯一的、可能扭转局面的支点。
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嘴角勾起一丝与乔老三有几分相似的、混合着疲惫与算计的弧度。
“三爷想怎么谈？”
窗外，芦苇随风起伏，如同无声的波涛。新的联盟，在这隐秘的水寨中，于危机四伏的漩涡边缘，悄然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