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安全点的观测站,仿佛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岛。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窗外潮汐的涨落和腿上伤口周期性的抽痛,提醒着张明日月的流转。他已经在这里躺了五天。
抗生素和止痛药让高烧退去,但失血和手术带来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大部分时间,他只能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或者艰难地挪到窗边,望着那片铅灰色、永无休止地翻涌着的大海。
老陈和林雨每天会通过加密频道与他进行简短的通讯,通报进展,语气一次比一次凝重。
“消息已经发酵。”老陈的声音在加密耳机里显得有些失真,背景是隐约的键盘敲击声,“‘普罗米修斯之火’的爆料在几个顶尖学术圈和情报圈引发了地震。虽然主流媒体还没动静,但压力已经形成。我们监测到,‘信天翁’的几个外围壳公司和关联学术机构,正在遭受非公开的审查和资金冻结。他们开始收缩了。”
“这是好事,对吗?”张明啜饮着温水,声音沙哑。
“是,也不是。”老陈叹了口气,“压力让他们更警惕,也更疯狂。我们监测到月影岛周边的电子静默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所有非必要通讯全部中断,像一只缩进壳里的刺猬。更麻烦的是,Ω区那边的‘背景噪音’……出现了异常波动。”
张明的心一沉:“什么意思?”
“能量辐射的基线水平在过去48小时内,有三次极其短暂的、微弱的抬升,虽然很快恢复,但脉冲形态与之前任何自然或人为活动记录都不匹配。‘深蓝智库’的专家初步分析,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回应’或者‘共振’。”老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味,“月影岛那边的实验加速,可能正在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扰动Ω区的平衡。”
张明握紧了水杯。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月影岛和Ω区,这两个“锚点”,如同一个恐怖系统的两极,正在产生危险的联动。
“关于艾瑞斯博士,有消息吗?”他换了个话题,不想沉溺于无力感。
“有,但不确定。”这次是林雨接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们动用了最高级别的情报资源,确认艾瑞斯博士在‘海神计划’一期结束后就淡出了核心圈,官方记录显示他于1998年因‘健康原因’在瑞士一家私人疗养院去世。但有一条未经证实的线索显示,同年,有一个符合他体貌特征、但使用化名的老人,在阿根廷巴塔哥尼亚一个极其偏远的私人生态观测站出现过。那里靠近南极圈,环境恶劣,几乎与世隔绝。”
“他还活着?”张明精神一振。
“无法确定。那条线索年代久远,且来源模糊。我们的人正在尝试接近那个观测站,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一定有收获。”林雨顿了顿,“更重要的是,即使找到他,他是否愿意合作?毕竟,他曾经是‘信天翁’的核心。”
“他是科学家,不是疯子。”张明坚持道,“宋文昌提到过他和郑xx有分歧。如果他对实验的走向感到恐惧,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必须试试。”
“我明白。”林雨说,“已经增派了人手。你现在的任务是养伤。外面的事情,有我们。”
通讯结束。观测站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海风和点滴声作伴。张明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点燃了导火索,却只能困在这张病床上,眼睁睁看着风暴在远方聚集。
这种无力感在第三天晚上达到了顶峰。深夜,他被腿上一阵突如其来的、仿佛被无数根烧红钢针刺穿的剧痛惊醒。那不是伤口愈合的痛,而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带着灼烧感的撕裂痛楚,伴随着强烈的恶心和眩晕。他蜷缩在床上,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昏厥过去。
“山猫!”他用尽力气呼喊。
守在外间的“山猫”立刻冲了进来,看到张明的状态,脸色一变,迅速呼叫随行医生。医生检查后,脸色凝重:“伤口没有感染迹象。但这种神经性剧痛……可能是子弹残留的微小碎片移位,或者……某种我们不了解的神经毒素后遗症。需要更强的止痛剂。”
一针强效止痛剂注入静脉,剧痛缓缓消退,但那种令人不安的虚弱和恶心感依旧存在。张明躺在汗湿的床单上,大口喘息,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月影岛……无人机……子弹……难道对方在子弹上涂了什么东西?一种缓慢发作的、针对神经的毒素?还是……Ω区能量辐射的某种间接影响?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意识到,与“深渊”和“信天翁”的对抗,早已超越了常规的范畴,卷入了一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诡异的维度。
随后的两天,张明在药物和虚弱中昏昏沉沉地度过。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噩梦:有时梦见自己沉入冰冷的海底,一个巨大的、搏动着的蓝色神经节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有时梦见宋文昌在雨中对他无声地呐喊;有时又梦见月影岛那个球形压力舱里,一个模糊的人形在粘稠的液体中痛苦地挣扎……
直到第六天清晨,一阵急促的加密通讯请求将他从浅眠中惊醒。是老陈,但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惊惶?
“张明!出大事了!”老陈几乎是在吼叫,“月影岛!月影岛刚刚爆发了一次超强能量脉冲!强度是之前记录的数百倍!持续时间只有零点几秒,但我们的监测卫星差点被烧毁!Ω区!Ω区的‘背景噪音’在同一时间产生了强烈的、完全同步的谐波共振!振幅超出了安全阈值!”
张明猛地坐起,不顾腿上的疼痛,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同步共振?!这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好事!”老陈的声音在颤抖,“‘深蓝智库’的模型显示,这种强度的能量耦合,足以……足以在局部空间产生短暂的时空扭曲效应!更可怕的是,能量脉冲释放后,月影岛和Ω区的信号……同时消失了!”
“消失了?!”张明愣住了。
“对!就像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掉了!所有频段的探测信号全部中断!现在两个地方都变成了绝对的‘黑洞’!我们失去了所有监控!”
通讯频道里死一般的寂静。张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同步能量爆发,然后同时消失?这超出了所有已知的物理规律和他们的理解极限!
“信天翁”到底在月影岛做了什么?他们成功了?还是……玩火自焚,引发了无法控制的链式反应?
“渔夫……”张明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们……我们可能没有时间了。”
就在这时,加密频道里突然插入了一个极其微弱、充满杂音、断断续续的第三方信号!信号源无法识别,加密方式古老而陌生!
“……烛……火……听……得……到……吗……?”一个苍老、虚弱,但异常清晰的声音,挣扎着从噪音中传来。
张明和老陈同时屏住了呼吸。
“我……是……艾瑞……斯……”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月影……岛……失控……‘容器’……苏醒……不是……融合……是……吞噬……‘深渊’……被……惊动了……”
艾瑞斯博士!他竟然主动联系了他们!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博士!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老陈急切的问。
“……时间……不多了……”艾瑞斯的声音越来越弱,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声,“听好……‘锚点’……非一……星火……可燎原……杨……的……地图……钥匙……在……‘海眼’……阻止……‘门’……打开……否则……一切……皆……”
信号到此戛然而止,被刺耳的忙音取代。
张明和老陈僵在原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艾瑞斯博士的警告,虽然破碎,但信息量巨大!月影岛的实验不是融合,是“吞噬”?“容器”苏醒了?Ω区的“深渊”被惊动了? “门”要打开了?
还有最后那句——“钥匙在‘海眼’”?“海眼”?是那个在档案中被提及、与月影岛“鬼门”呼应的“深海之瞳”吗?
杨慧芳的地图,艾瑞斯的警告,宋文昌的牺牲……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月影岛和Ω区的同时异变,强行拧在了一起,指向了一个共同的、迫在眉睫的终极危机!
“渔夫!”张明对着麦克风低吼,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颤抖,“我们必须去‘海眼’!现在!立刻!”
观测站外,狂风骤起,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海平线席卷而来,一场真正的风暴,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