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过脸颊的时候，楚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地。
身体还在震，像是刚从一台坏掉的电梯里摔出来。他膝盖一弯，单手撑地，掌心蹭到碎玻璃和灰土混合的渣子。左手手环还在发烫，表面八门符号闪了一下，随即投出一片半透明的地图，悬浮在眼前。三处红点在远处闪烁，呈三角分布，最近的一个标着“3.7公里”。
他没动，先低头看了眼右肩。
骨刺已经缩回去，但皮肤下还有种抽筋似的跳动，像有东西在血管里爬。他抬起左手，手环震动两下，视网膜上跳出一行字：“基因锁波动值：68%，建议抑制。”
他没理。
身后传来窸窣声。
阿伊莎倒在地上，姿势怪异，像是被人从高处扔下来后没调整过。她没睁眼，可鼻孔里渗出细长的藤蔓，一节节往外伸，像在探测空气。耳朵、嘴角也裂开，钻出淡红色的丝状物，贴着地面蔓延，方向一致——正对着地图上那个最近的红点。
楚河皱眉，退了半步。
左臂肌肉绷紧，骨刺从肘部顶出一半，随时准备切断那些藤蔓。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藤蔓突然停了，尖端微微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然后，她睁开了眼。
瞳孔是灰的，没有焦点。
“别碰我。”她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们……在叫。”
楚河没动。
“谁在叫？”
“不是谁。”她喉咙动了动，“是……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地面轻轻震了一下。
远处，一道紫光从地平线升起，像是某种建筑群被点亮。光芒不规则地闪烁，频率和阿伊莎脸上藤蔓的脉动完全一致。楚河低头看手环，地图上的红点也在同步明灭。
他忽然明白了。
不是她在共鸣。
是孵化巢在回应她。
他蹲下身，抓了把地上的灰土。指缝合拢时，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像是静电，但更沉，带着点金属的涩感。他捻了捻，灰里夹着细小的银色颗粒，反光时泛着暗紫。
这不是普通的尘。
是孢子，还混着点别的东西——像是从基因熔炉里炸出来的残渣。
他松开手，灰土洒落。
“你能听见什么？”他问。
阿伊莎没立刻回答。她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一缕藤蔓从嘴角滑出，贴着地面爬了半米，然后猛地卷住一块锈铁，拉回来。铁片上刻着一个符号，歪歪扭扭，像是被人用指甲抠出来的。
楚河认得。
和林玲实验室门框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她说……”阿伊莎喘了口气，“她在这里。”
“谁？”
“林玲。”
楚河眼神一紧。
“她死了。”
“数据没死。”阿伊莎抬起头，灰白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他，“你脖子上的药，是她留的。你手环里的协议，是她写的。就连你敢在跃迁里拔针管，也是因为她告诉你——人性是武器。”
她声音低下去。
“可她不是在帮你。她在找自己。”
楚河没说话。
他知道林玲的数据残留还在系统里游荡，像病毒一样躲着净化协议。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段录音，一段程序化的提醒。
现在看来，不止。
他抬起左手，手环自动调出信号扫描界面。背景频谱里，有一段极弱的波形在跳动，编码方式和量子核心协议一致。位置标记显示——来自孵化巢内部。
“她在里面？”他问。
“不是里面。”阿伊莎摇头，“是……下面。地底三层，b区。那里有她的本体舱。”
“本体？”
“你以为她只是个研究员？”她嘴角扯了一下，笑得有点冷，“她才是第一个实验体。基因熔炉的第一颗种子。你用的稳定剂，是从她脊髓里提取的。你打的每一针，都在消耗她的活体组织。”
楚河手指一僵。
他忽然想起跃迁途中，林玲最后那句话：“人性是……最强的武器。”
那时候，她已经快透明了。
可她还在笑。
不是解脱，是算计。
他低头看手环，地图上的红点又闪了一次。紫光同步亮起，比刚才更久。地面震得更明显，像是某种机械在地下启动。
“它知道我们来了。”他说。
“不是知道。”阿伊莎闭上眼，“是我回来的信号。血藤是她的备份系统，我是……终端。”
楚河沉默两秒，伸手抓住她肩膀。
“能控制吗？”
“不能。”她睁开眼，“但我能压住。只要我不靠近核心区，它们就不会完全激活。”
“有多远算安全？”
“两公里。”她指了指地图，“你去最近的那个点，别进主楼。那里有她的数据节点，能找到血清的原始配方。但别碰培养舱，也别打开任何密封门。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你救的不是她。”她声音压低，“是你在放她出来。”
楚河松开手。
他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左臂的抽动还没完全消失，但已经不影响行动。他看了眼手环，倒计时早已归零，系统界面恢复常态，只在角落闪着一行小字：“人格稳定性：临界。”
他没管。
“你能走吗？”
阿伊莎试着撑地起身，可刚抬起上半身，嘴角的藤蔓又猛地暴长，像被什么拽着往前冲。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前扑，楚河一把拽住她后领，把她拖回来。
“不行。”她说，“再走十步，我就不是我了。”
楚河环顾四周。
废墟一片死寂。倒塌的广告牌斜插在地，屏幕碎裂，残留的电流偶尔闪一下，映出几个残缺的日文字符。轨道高架塌了一半，悬在空中，像条断脊椎。远处，一座塔楼歪斜着，外墙爬满黑色藤蔓，顶端罩着一层紫雾。
他指着那栋楼：“那是最近的入口？”
“不是入口。”她喘着，“是排气口。地下三层的废气会从那里排出，带着未过滤的数据流。你能在信号里找到她的日志。”
楚河点头。
“你在这等。”
“不行。”她抓住他手腕，“血藤会扩散。你得把我钉住。”
他皱眉。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藤蔓伸长，缠上他左臂的骨刺根部。
“用这个。刺进地里，再把我绑上。只要我不动，它们就不会追过去。”
楚河盯着她看了两秒，没说话。
他弯腰，抓住她肩膀，将她拖到一块半埋的混凝土板旁。然后抬起左臂，骨刺完全弹出，扎进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藤蔓缠上骨刺，一圈圈绕紧，把她和地面连成一体。
她靠在石板上，脸色发青。
“记住。”她说，“别信她的话。数据会骗人。尤其是……她想活的时候。”
楚河后退一步，确认她动不了。
手环地图重新展开，路径自动规划。绕开主楼，从西侧废墟切入，终点是一处地下通风井。预计耗时十七分钟。
他迈步往前走。
刚走出五米，背后传来一声轻响。
他回头。
阿伊莎嘴角的藤蔓又长了一截，尖端垂在地上，轻轻摆动，像在嗅空气。她闭着眼，呼吸微弱，可那根藤蔓却缓缓抬起，指向他前进的方向。
不是随机的。
是跟着他。
楚河没停。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没变。
可走到第十步时，左臂的骨刺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他控制的。
是藤蔓在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