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幻想的裂缝
林夏是被一阵尖锐的眩晕拽出“共享厨房”的。
彼时她正笑着接过张凯递来的馒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前的人影，鼻尖萦绕着面粉与酵母混合的甜香——这是她幻想里最常出现的场景，共享厨房的长桌上永远摆着刚出锅的主食，每个人的碗里都堆得冒尖，没人会盯着手环上的热量数字精打细算。可眩晕感来得又急又猛，像有人从背后猛地抽走了脚下的地毯，她踉跄着扶住桌沿，指尖触到的木纹突然变得冰冷坚硬，不是幻想里温润的老榆木，而是医院走廊的金属扶手。
“嘀——嘀——”
手腕上的规则手环发出刺耳的警报，绿色的屏幕跳成刺目的红，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眼里：【稳定期体重持续低于标准值15%，触发强制观察】。林夏猛地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细得能被一只手攥住，小臂的皮肤松垮地贴在骨头上，像挂在枯枝上的旧布。
“又晕了？”护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习以为常的淡漠，“这是你这周第三次了，林夏，稳定期体重跌破35公斤，按规则得转去重症观察室。”
重症观察室……林夏的喉咙发紧。她记得张凯爸就是从那里出来后，再也没能走进增重期——规则手册上写着“体重低于30公斤者，自动取消增重资格”，而张凯爸走的时候，秤上的数字停在29.8。
走廊里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黑制服的人架着一个挣扎的男人从面前经过。那男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腕上的手环红得发紫，林夏认出他是隔壁单元的老王，上周还在幻想里的“减重论坛”上跟她讨教过“积分换增重”的技巧。可此刻他的脸瘦得脱了形，眼眶凹陷，嘴里反复喊着：“我没违规……我就多喝了口米汤……”
“别费力气了。”护士收拾着托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他昨天偷偷藏了半块馒头，被手环记了违规，触发二次减重。你看他胳膊，”护士朝男人的手臂抬了抬下巴，“上午刚抽了600cc血，规则说‘能量过剩需强制代谢’，说白了就是放血减重。”
林夏的胃里一阵翻搅，她猛地转头看向窗外，试图找回刚才在幻想里看到的那片阳光。可窗外只有灰蒙蒙的天，规则公告栏上的红字格外刺眼：【稳定期禁止任何形式增重，违规者触发阶梯式惩罚：首次警告，二次放血，三次……】后面的字被人用石头划掉了，露出底下更触目的印刷体：【强制终止生命维持】。
“你还在想那个‘论坛’？”护士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嗤笑一声，“心理医生不是跟你说过吗？那是你自己编的。哪有什么积分换增重，稳定期就是稳定期，掉秤掉得慢了都算违规，还想增重？”
林夏的手指死死抠着金属扶手，指节泛白。她想起幻想里的“积分商城”，想起张凯笑着说“攒够1000分就能换一天增重期”，想起自己在虚拟的帖子里写下“今天多吃了口粥，扣了50分，明天要多提两条建议补回来”……那些细致到能闻到馒头香气的细节，此刻碎得像被踩烂的玻璃。
走廊尽头的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传来女人的哭喊。林夏认得那声音，是住在对门的陈姐，昨天还在幻想里帮她顶了个“最佳建议”的帖子。“我女儿才16！刚过线！”陈姐的声音嘶哑，“她还在长身体啊！凭什么稳定期只能喝米汤？”
“规则就是规则。”黑制服的声音毫无波澜，“16岁属于适用范围，体重超了2两，就得强制减重。再说了，能让她进稳定期就不错了，多少人在即时减重那关就没撑过去。”
林夏闭上眼，幻想里的“共享厨房”又浮了上来——陈姐正端着一大碗红烧肉，笑着往她碗里夹，说“多吃点，积分算我的”。可耳边真实的哭喊越来越清晰，像针一样扎破了那层脆弱的幻想薄膜。
“林夏？”护士拍了拍她的肩膀，“该去做检查了。要是这次体重还没回升，就得准备转科了。”
林夏跟着护士往前走，走廊的灯忽明忽暗，照在两侧病房的门上。每个门玻璃后，都有双瘦得脱形的眼睛望着她，像困在笼子里的鸟。她路过一间病房时，瞥见里面的人正在偷偷往嘴里塞东西，手一抖，一小块干硬的馒头掉在地上，那人慌忙去捡，手腕上的手环突然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吓得他脸色惨白。
那一刻，林夏突然看清了——所谓的“积分”“论坛”“增重兑换”，不过是她给自己织的茧。现实里没有能换增重期的积分，只有减不完的体重和响不停的警报；没有热热闹闹的共享厨房，只有冰冷的金属病床和写满“禁止”的规则手册。
走到检查室门口时，她的手环又响了，这次不是警报，而是一条新规则推送：【稳定期体重低于标准值20%，将启动‘能量平衡’程序】。林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上周三楼的老李就是这样，被拉去“平衡”后，再也没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检查室的门。体重秤就在房间中央，冰冷的金属泛着光。林夏站上去的瞬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手环的提示音。幻想里的张凯、陈姐、共享厨房的馒头香气，此刻都像退潮的海水般褪去，只剩下眼前这个残酷的刻度，和窗外永远灰蒙蒙的天。
原来所谓的裂缝，从来不是幻想破了个洞，而是现实一直都在那里，只是她自己，迟迟不敢睁眼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