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开最后一丛茂密的芦苇根茎,冰冷的河风猛地灌了进来。
外面,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浑浊的老河岔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无声流淌,废弃货场一片死寂,锁龙井口黑气散尽,只余下一个歪斜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出来了……”
林薇薇瘫倒在冰冷的河滩上,大口喘气。
张清明靠在一块巨石上,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
青紫色依旧蔓延到了肩膀,但皮肤下那疯狂搏动的“蚯蚓”
安静了许多。
沉渊泪的银光与沉渊煞气依旧纠缠,但不再是你死我活的厮杀,反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平衡,如同冰与火在血管里达成了停战协议。
剧痛变成了深沉的酸麻和冰冷。
“感觉……像揣了个不定时的炸弹。
”
林薇薇看着他的手臂,心有余悸。
“总比立刻炸了好。
”
张清明扯了扯嘴角,目光投向远处城市边缘熹微的灯火,“沉渊的门缝没关上,只是暂时被我们砸塌了一角。
府库的根子可能没挖干净。
这债……”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更深的冷硬,“没清完。
”
河滩上,豆子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身边的两人。
“陈大哥……”
他声音微弱。
“他还在下面,”
张清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一时半会儿上不来。
但你身上的‘钥匙印’,没了。
”
他看着豆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找个地方安顿,离水远点,离老城远点。
这浑水,你别再蹚了。
”
豆子张了张嘴,看着张清明那条颜色诡异的手臂,又看看远处歪斜的锁龙井,最终低下头,用力“嗯”
了一声。
雨点砸在老城棚户区的油毡屋顶上,噼啪作响。
张清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林薇薇跟着挤进来,带进一股湿冷的潮气。
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泡。
“豆子安顿好了?”
张清明甩掉外套上的水珠,左臂衣袖下的皮肤绷紧,青紫色的脉络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搏动。
灼痛感被一种深沉的麻木取代,沉渊泪与煞气达成了暂时的休战。
“嗯,远房亲戚,老实人。
”
林薇薇搓着手,脸色苍白,眼底带着灵觉透支的倦意,“离河远,也交代了别乱说。
那孩子…总算干净了。
”
她话音未落,破木板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人影裹挟着冰冷的河水和浓重的水腥气,踉跄着扑了进来,重重摔在潮湿的地面上。
是陈斌。
他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脸色是死人般的青灰,嘴唇冻得乌紫。
最扎眼的是他的右臂——暗青色的鳞片覆盖了整条手臂,一直蔓延到脖颈边缘,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如同套了一层怪异的铠甲。
他蜷缩着,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嘶声,仿佛肺里塞满了冰渣。
“斌子?!
”
林薇薇惊叫,扑过去想扶他。
“别…碰…”
陈斌猛地抬手格挡,布满鳞片的手臂动作僵硬却带着一股蛮力。
他抬起头,眼白里布满血丝,瞳孔深处一点暗红的光芒疯狂闪烁,充满了痛苦和一种非人的暴戾。
“冷…饿…妈的…饿疯了…”
他牙齿打颤,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张清明一步跨到他身前,完好的右手闪电般扣住陈斌那只布满鳞片的左手腕。
入手冰冷刺骨,皮肤下的肌肉虬结,像冻僵的岩石,却又蕴含着危险的脉动。
“那东西在闹?”
张清明声音低沉冷硬,直视陈斌混乱的眼睛。
陈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张清明,那点暗红凶光忽明忽灭。
“沉渊泪…在洗…它在…反抗…饿…要吃…”
他猛地扭头,布满鳞片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抓向旁边破木桌上一个冷硬的窝窝头,动作又快又狠!
“啪!
”
张清明左手(那条青紫手臂)更快,虽然麻木,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道,猛地拍在陈斌布满鳞片的手腕上!
一声沉闷的撞击!
陈斌的手腕被拍开,鳞片刮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闷哼一声,眼底的凶光被剧痛激得更盛,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像被侵犯领地的野兽。
“看着我!
”
张清明厉喝,声音不大却带着龙虎山固守心神的震慑力,“陈斌!
那玩意儿想吃你!
想吃沉渊泪!
你想喂它?”
“陈斌哥!
”
林薇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灵觉的牵引,“感觉它!
它在你身体里…像…像条冻僵的毒蛇…在咬沉渊泪…也在咬你!
”
“呃啊——!
”
陈斌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交织的嘶吼,猛地抱住头,布满鳞片的右臂剧烈颤抖。
他眼里的暗红光芒疯狂闪烁,与自身的意志激烈搏斗。
过了几息,那凶光才勉强压下去一些,他抬起布满冷汗和青灰的脸,眼神里恢复了一丝熟悉的、属于陈斌的狠戾和疲惫。
“…老张…薇薇…”
他喘着粗气,声音依旧嘶哑,但总算有了点人味,“…河滩…被冲上来的…那鬼东西…暂时…被眼泪…按住了…但…饿得发疯…得…得想法子…”
张清明松开钳制他手腕的右手,眼神锐利地扫过他布满鳞片的手臂和脖颈。
“沉渊泪在消耗它,它在反扑。
耗下去,要么它被洗掉,要么你先被它吃空。
”
他走到破木桌旁,手指沾了水,在积灰的桌面上划拉:
“找根。
找到根,才有法子对付你肚子里那饿鬼!
府库的根,沉渊的根。
它们盘踞老河岔不是一天两天。
锁龙井、镇河金斗、周魁元…这些东西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
他重重一点桌面,“周魁元!
挪动水眼,被锁魂镇渊…他的后人呢?府库那帮活死人,跟周家有没有关系?那掌柜的说的族谱…是不是还在?”
林薇薇眼睛一亮:“对!
古董店那胖子!
他临死前…提过周家族谱压在沉渊底下!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也许…周家还有人?”
“找!
”
陈斌啐了一口,“掘地三尺也找出来!
老子倒要看看,这三百年的烂账,!
”
线索断了三天。
棚户区像个巨大的迷宫,藏着无数秘密和恐惧。
关于后半夜地底传来的牛吼般怪声、关于疯掉的人念叨“龙王眼开”
的传言更盛。
张清明三人在潮湿阴冷的巷子里穿行,避开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僵硬身影。
林薇薇的灵觉像被蒙了层纱,只能捕捉到混乱的怨气碎片。
第四天傍晚,雨停了。
空气粘稠得像裹尸布。
一个缩在街角烤红薯的老头,炭火的微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张清明不自然垂着的左臂和陈斌刻意拉高的衣领,突然压低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后生…打听事儿?别往老城西…周家坳那片去…邪性。
”
三人脚步一顿。
张清明蹲下身,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进老头手里:“周家坳?细说。
”
老头飞快把钱揣进怀里,警惕地左右看看:“早没人了…周家。
闹长毛那会儿就死绝了…宅子都塌了…可邪门!
前些年…有几个不信邪的‘水耗子’…想进去摸点老物件…”
他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疯了俩,回来就跳了河…嘴里也叨咕…‘钥匙’‘龙王眼’…剩下那个…没几天…烂在屋里…浑身长满…鱼鳞似的青皮…”
陈斌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右臂的鳞片在袖管下微微翕张。
张清明不动声色:“具体在哪?”
“老河岔…回水湾上头…过了乱葬岗…就能看见…断墙…”
老头说完,紧紧闭上嘴,缩回阴影里,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招来灾祸。
乱葬岗的腐土味混着芦苇的湿腥,令人作呕。
月光惨白,照着前方一片坍塌的巨大宅院轮廓。
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肋骨,在夜色中沉默。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陈年的水腥气,比老河岔边更刺鼻。
“感觉…不对劲。
”
林薇薇拉住张清明的衣角,声音发紧,“太‘静’了…连虫叫都没有…像…像坟包里的死寂…下面…有东西…在‘看’我们…”
“府库的余孽?还是沉渊的‘眼睛’?”
陈斌狞笑,右拳紧握,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暗青的鳞光从指缝里透出来。
“进去就知道。
”
张清明率先跨过一道齐腰高的断墙。
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破碎的瓦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