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上游,老榆树沟。
这里比鹰嘴崖隐蔽得多。沟底有条季节性的溪流,这会儿水很浅,刚没过脚踝。两岸是茂密的榆树林,树冠交错,从空中几乎看不到地面。沟深处有个天然的石洞,不大,但足够容纳指挥所的核心人员和设备。
林锋站在洞口,看着战士们把电台和文件箱搬进去。已经是上午十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远处隐约还有炮声,但比清晨时稀疏多了——敌人要么是炮弹打光了,要么是发现盲目炮击没用,停了。
“支队长,”周大海拄着木棍从树林里钻出来,独臂袖管空荡荡地晃着,脸上又是汗又是泥,“各分队陆续撤回来了。伤亡和战果正在统计。”
林锋点点头,引着他走进石洞。洞里很阴凉,石壁上渗着水珠。小陈已经架设好电台,ScR-284正在开机预热,九四式电台暂时不用——功率太大,容易暴露。
“说说情况。”林锋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
周大海从怀里掏出个油纸本,用独手翻开,开始汇报:“我这边,老鹰沟伏击,毙伤敌军约两百,炸毁车辆七辆,其中三辆油料车。自身牺牲十一,重伤八,轻伤二十三。”他顿了顿,“有个情况……伏击最后阶段,遇到一股敌军精锐,约二十人,装备好,战术熟练。要不是一个新兵机灵,我可能就交代在那儿了。”
“新兵?”林锋抬眼。
“李文斌,那个懂炮兵观测的学生兵。”周大海说,“第一次上战场,枪都打不稳。但关键时刻,绕到敌人侧后,撂倒一个。救了老子的命。”
林锋沉默了几秒。新兵第一次杀人,还救了营长……这是战场上才会有的故事。
“记下来。”他说,“该表彰表彰,该培养培养。继续。”
“那股精锐,我怀疑就是‘猎犬’的先头部队。”周大海合上本子,“他们目标明确,直扑指挥位置。如果不是被打退,后果不堪设想。”
林锋没说话,目光转向洞口。那里,“夜莺”和水生正走进来。
“夜莺”把油布包放在石桌上,声音平静:“指挥所文件,缴获的。包括行军路线图、补给计划、一份加密电文。另外,确认狙杀目标为敌新六军加强团团长,上校衔。炮兵观测员一名,少尉。炮兵阵地至少瘫痪四小时。”
水生没说话,只是把狙击步枪靠在石壁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十几个黄澄澄的弹壳。他用独眼看了看林锋,意思是:弹药消耗。
“杀了多少?”林锋问。
“两个。”水生的声音很淡,“但整个炮兵连不敢动了。”
林锋点点头。这就是狙击手的价值——不在于杀伤数量,而在于制造的恐惧和瘫痪效果。
“夜莺”补充道:“撤退途中,观察到一股敌军小分队,约二十人,装备精良,向西北方向运动——应该是朝周营长他们去的。已按命令报告。”
说话间,胡老疙瘩也进来了。老头脸上还沾着河泥,但眼睛亮得吓人。他把一张草图拍在石桌上——是炸毁的那座石桥的简图,上面用红笔打了个大叉。
“桥没了。”他就说了三个字,然后摸出旱烟袋,这次真点上了,吧嗒吧嗒抽起来。
洞里飘起劣质烟叶的呛人气味。没人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简单的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一个团的补给线,断了。敌人要想再运物资,要么绕远路,要么现修桥,要么冒险涉水。无论哪种,都得花时间。
而时间,正是林锋他们要争取的。
最后进来的是小陈。他手里拿着刚译出的电文,脸色有些凝重:“支队长,前指最新通报。敌军副师长已抵达黑山咀,接管指挥。同时,确认‘猎犬’特战部队全员投入,指挥官姓陈,美国弗吉尼亚军校毕业,参加过太平洋战争,擅长小部队作战。”
他把电文递给林锋:“另外,我们刚才的干扰起作用了。敌人更换了通讯频段,但我在切换时捕捉到一段很短的定位信号——‘猎犬’部队可能携带了便携式测向仪,他们在尝试定位我们的电台。”
洞里安静下来。只有胡老疙瘩抽烟的吧嗒声,和水珠从石顶滴落的滴答声。
测向仪。这意味着“猎犬”不是盲目前进,他们有技术手段。如果电台开机时间稍长,就可能被锁定位置。
林锋看着电文,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三下。
“各分队战果汇总。”他终于开口,声音在石洞里回荡,“周大海部,毙伤二百,毁车七辆,拖住敌军前锋至少六小时。‘夜莺’水生部,斩首敌团长,瘫痪炮兵阵地。胡老疙瘩部,断敌补给线,至少拖延一天。小陈部,掌握敌通讯动态,预警‘猎犬’动向。”
他环视众人:“扩编后的第一仗,咱们打出了‘雪狼’的威风。各专业分队协同作战,分进合击,效果显着。总部给的担子,咱们扛起来了。”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但每个人的脊梁都挺直了些。
“但是,”林锋话锋一转,“问题也暴露了。第一,新兵比例高,实战经验不足。李文斌是立功了,但更多新兵在伏击中表现僵硬,伤亡大部分发生在新兵身上。第二,分队协同还有缝隙。周大海遇袭时,其他分队无法及时支援。第三,后勤补给开始吃紧——水生的狙击弹药、胡老疙瘩的炸药、电台的电池,消耗都很大。第四,‘猎犬’部队的出现,让战场多了一个变数。”
他站起身,走到石洞口,望着外面斑驳的树影:“敌人不是傻子。团长死了,他们会派副师长来。桥断了,他们会想办法修。炮兵哑了,他们会调新的来。而‘猎犬’……他们是专门来对付我们的。”
“支队长,那我们……”周大海想问接下来的部署。
林锋转过身,眼神锐利:“我们刚打完第一回合,占了上风。但第二回合马上开始。‘猎犬’在找我们,想拔掉咱们的指挥中枢。好,那就让他们找。”
他走回石桌边,手指点在地图上鹰嘴崖的位置:“小陈,下午两点,用ScR-284在鹰嘴崖附近发一份短报,内容就用各分队的战果汇总。发完立刻关机转移。”
“这是……诱饵?”小陈反应过来。
“对。”林锋点头,“‘猎犬’有测向仪,一定会捕捉到这个信号。他们会以为指挥所还在鹰嘴崖附近。等他们扑过去……”
他看向周大海和“夜莺”:“你们两部,在鹰嘴崖外围设伏。不要硬碰,打一下就撤,把他们往黑山脊方向引。”
又看向胡老疙瘩:“你们爆破连,在黑山脊预设雷区。不用多,够响就行。”
最后看向水生:“你带狙击小组,在黑山脊制高点埋伏。‘猎犬’如果追过来,敲掉他们的指挥官或者通讯兵。”
部署清晰,目的明确——用假信号诱敌,设伏消耗,把“猎犬”引到预设战场,用狙击和地雷进一步削弱。
“那咱们指挥所……”周大海问。
“转移。”林锋说,“去三号备用点——黑水河上游的废弃炭窑。那里更隐蔽,而且靠近胡老疙瘩预设的第二爆破点。万一有变,还能从水路撤离。”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一盘棋,指挥所是帅,各分队是车马炮,而“猎犬”……是被一步步引入陷阱的卒。
“行动时间?”周大海问。
“现在开始准备。下午一点前,各分队就位。两点,小陈发报。两点半,敌人应该会到达鹰嘴崖。三点,伏击开始。”林锋看了看怀表,“抓紧时间。”
众人起身,迅速离开石洞去布置。洞里只剩下林锋和小陈。
“支队长,”小陈一边整理电台一边问,“万一‘猎犬’不上当呢?”
“他们会上的。”林锋说得很肯定,“一个刚吃了大亏的副师长,急需一场胜利来稳定军心。‘猎犬’指挥官是美国军校出来的,骄傲,急于证明自己。发现指挥所信号,他们不会放过。”
他顿了顿:“而且,就算不上当,咱们也没损失。发个报而已。”
小陈点点头,开始准备那份诱饵电文。他的手指在电键上轻轻敲击,模拟着发报的节奏。
林锋走到洞口,望着外面的树林。
阳光正烈,树叶在热风中沙沙作响。
第一回合,“雪狼”初现峥嵘。
第二回合,才是真正的较量。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支刚刚扩编、刚刚经受战火洗礼的队伍,在这场较量中,继续成长。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因长期握枪留下的茧子。
路还长。
但脚步,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