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骥跟着李延年走进乐府排练厅时，脚步都下意识放轻了——这屋子比他在秦朝见过的任何营房都要宽敞，屋顶架着粗壮的木梁，梁上悬着暗金色的铜铃，风从窗棂吹进来，铜铃轻轻晃着，却没发出半分声响，像是怕惊扰了屋里的“宝贝”。
屋子中央，一套青铜编钟分三层挂在黑漆木架上，底层的大钟足有半人高，钟身铸着繁复的云雷纹，在窗纸透进来的天光下，泛着冷硬又庄重的光泽；旁边的编磬是汉白玉雕的，一片片码在木架上，边缘磨得光滑，轻轻一碰就发出“叮咚”的脆响。还有瑟、竽、笙、埙排满了两侧，乐师们穿着素色深衣，手捏着琴拨或笙管，神色肃穆得像在参与祭祀。
“这是乐府为下月祭天准备的雅乐，”李延年轻声介绍，“编钟为骨，磬石为韵，丝竹为辅，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马骥点点头，眼睛却黏在那套编钟上——他在博物馆见过类似的文物，可实物摆在眼前，还是被那股“国家级礼制”的气场震住了。正看得入神，李延年抬手示意，乐师们立刻各就各位，一个手持木槌的老乐师深吸一口气，对准最底层的大钟敲了下去。
“咚——”
浑厚的钟声撞在耳膜上，带着绵长的余韵，像从远古传来的回响；紧接着，编磬的脆响跟上，“叮叮咚咚”像泉水淌过青石；瑟弦轻拨，竽声悠扬，各种乐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庄严得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这就是汉代的‘国家队’水准吧？”马骥心里嘀咕，手指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轻点膝盖——可听了没一会儿，他的现代音乐职业病就犯了。这雅乐的节奏太“正”了，四平八稳，每一拍都像用尺子量过，虽然庄重，却少了点活气。
他想起现代流行乐里的切分音，想起鼓点带来的律动感，脚趾头忍不住在鞋里打拍子，“咚、哒、咚咚哒”，手指也在大腿上敲起了复杂的节奏，身体跟着微微晃动，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乐师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
“啪！”
一声刺耳的错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雅乐的流畅。马骥猛地回神，只见那位敲瑟的老乐师停了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来：“新来的！你在做什么？手舞足蹈，扰乱众人节奏！”
马骥赶紧收回手，尴尬地挠头：“对不住对不住！各位老师，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这曲子要是加点鼓点，会不会更灵动点？比如‘动次打次’，让节奏跳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用嘴模仿架子鼓的声音，“咚次哒次，咚次哒次，中间加个切分，‘咚哒咚次’，您试试？”
老乐师的胡子都气翘了，手里的琴拨往瑟上一拍：“胡言乱语！雅乐乃祀天地、享宗庙的大礼之乐，节奏是先祖定下来的法度，岂容你这毛头小子随意更改？什么‘动次打次’‘切分’，皆是市井俚曲的粗鄙玩意儿，沾污了雅乐！”
“老师傅，话不能这么说啊！”马骥不服气，往前凑了两步，“音乐不就是要让人听着舒服、有感觉吗？雅乐庄重是好，可要是能加点活气，不更能让人感受到盛世的热闹吗？您想啊，祭天的时候，要是音乐又庄重又有劲儿，是不是更显咱们大汉的气象？”
他还想举现代交响乐里古典与流行结合的例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了他们也听不懂。老乐师气得脸都红了，刚要反驳，李延年抬手按住了他：“张老，先别急。”
李延年走到马骥身边，眼神里带着思索：“你说的‘节奏’，我约莫懂了些——就是让乐声不那么板正，多些变化，对吧？” 他顿了顿，看向众乐师，“雅乐有雅乐的规矩，祭天、祭祖时万万动不得。但下月宫里有宴飨，要奏些轻快的曲子，或许…可以试着加些你说的‘活气’。”
张老急了：“李乐监！这万万不可！雅乐岂能与俚俗之调混杂？”
“并非混杂，只是添些新意。”李延年笑着说，“乐府本就该采民间之声，融四方之韵，若一味守旧，反倒失了乐府的本意。” 他转头对马骥说：“你且把你说的‘动次打次’，再演示给大家看看，不用嘴学，用手敲桌子就行。”
马骥赶紧点头，找了张空木桌，手指轻快地敲起来：“您听，重音在第一拍和第三拍，‘咚（重）、哒（轻）、咚（重）、哒（轻）’，要是想更活，就把第二拍的后半拍加重，‘咚、哒（重）、咚、哒’，这就是切分音，能让人忍不住跟着晃。”
他敲得投入，周围的乐师们一开始还皱着眉，后来有几个年轻乐工悄悄跟着点头，甚至有人用手指在腿上跟着敲。张老看着这场景，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没再反驳——李乐监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再拦着。
排练继续，这次奏的是一首宴飨用的《鹿鸣》，李延年示意马骥在旁边敲桌打节奏。马骥找准时机，轻敲起“动次打次”的节奏，刚开始还有些生硬，后来渐渐跟乐声合上了——原本平稳的《鹿鸣》，竟真的多了些活气，瑟声和竽声仿佛也跟着轻快起来。
张老停下瑟，脸色复杂地看着马骥：“虽…虽不违礼，却也太过轻佻。” 话里的怒气，却比刚才少了不少。
马骥嘿嘿一笑：“张老，这叫与时俱进！以后咱们还能加更多花样，比如用鼓代替桌子，再加点铃铛，保证更好听！”
李延年摇摇头，笑着说：“莫要贪多，一步一步来。今日就到这儿，你跟我来，说说你那‘鼓点’的具体法子。”
马骥跟着李延年走出排练厅，心里美滋滋的——没想到现代节奏真能在汉代有点用！他摸了摸胸口的挂坠，挂坠微微发热，像是吸收了刚才雅乐的庄重和现代节奏的活气，温度温和得像揣了块暖玉。他心里想：“看来在乐府混，还得靠我的‘独门秘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