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志军和乌娜吉带着猎犬回到冷家屯时,日头已经偏西。狼口救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比他俩的脚步更快地传遍了屯子。当他们走进屯口时,早已等候多时的乡邻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情况,语气中充满了关切和后怕。
“军子,没事吧?听说你们碰上狼群了?”
“乌娜吉姑娘,伤着没?”
“我的老天爷啊,真动枪了?听说还打死头狼?”
冷志军简单地将情况说了一下,重点强调了狼群的凶残和目前活动的猖獗,提醒大家务必提高警惕。众人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听到狼群已经开始袭击人,更是感到一阵寒意。看向冷志军和乌娜吉的目光中,敬佩和感激之情愈发浓重。
回到家里,林秀花和胡安娜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拉着冷志军上下打量,确认他没受伤才松了口气。胡安娜抱着孩子,心有余悸:“以后……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冒险了,听着都吓死人。”
冷志军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没事,我心里有数。总不能看着人被狼祸害。”他将带回来的那几头狼尸交给巴雅尔他们处理,狼皮硝制好了也是不错的东西。
然而,冷志军并不知道,他这番在他看来只是“分内之事”的举动,却在另一个人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林场卫生所里,苏晚晴躺在临时安排的宿舍床铺上,身上轻微的擦伤已经处理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女式便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她却毫无睡意,一闭上眼睛,白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就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冷志军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时那沉稳如山的身影;他端枪射击时那锐利如鹰的眼神和精准无比的枪法;面对凶悍头狼扑击时,他不退反进、用枪托硬撼的勇悍绝伦;还有他蹲下身,动作熟练而专注地为伤员处理伤口时,那与彪悍外表截然不同的细心与沉稳……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烈而独特的冲击力,不断地撞击着苏晚晴的心扉。
她出身显赫,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着的无不是家世优越、彬彬有礼的青年才俊。他们谈论着诗歌、音乐、国家大事,举止优雅,衣着光鲜。可不知为何,苏晚晴总觉得他们身上缺少了点什么东西,一种真实的、蓬勃的、带着泥土和汗水气息的生命力。
而冷志军,这个来自东北深山的年轻猎人,却恰恰拥有着她从未接触过的一切。他就像这兴安岭本身,原始、神秘、强大,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实感。他不像她认识的那些人,说话做事总带着一层无形的面具,他直接、坦荡,甚至有些“粗鲁”,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和……安全感。
“他救了我的命……”苏晚晴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脸颊微微发烫。一种混合着感激、好奇、以及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倾慕之情,如同藤蔓般在她心中悄然滋生、缠绕。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关于冷志军的一切。屯里人对他由衷的敬佩,他那个温馨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家,他看向妻子和孩子时那温柔的眼神……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与她所处世界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人间的画卷,对她产生了莫名的吸引力。
第二天,苏晚晴就以“感谢救命之恩”和“了解当地猎户生活”为由,向林场李场长提出,想去冷家屯当面致谢,并做一些“社会调查”。李场长哪里敢拦这位背景深厚的“大小姐”,自然是满口答应,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女工陪她一起去。
当苏晚晴再次出现在冷家屯,出现在冷家那崭新的院落外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她今天换上了一身合体的列宁装,衬得身段窈窕,虽然努力想表现得平易近人,但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还是让她显得格外扎眼。
冷志军正在院子里擦拭保养他的猎枪,乌娜吉在一旁帮忙检查弓箭。看到苏晚晴进来,冷志军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态度平淡得仿佛她只是个普通的邻居。
倒是林秀花和胡安娜闻声迎了出来。林秀花虽然对这位“京城来的大小姐”有些拘谨,但还是热情地招呼她进屋坐。胡安娜则抱着孩子,安静地站在婆婆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女扮男装被自己丈夫救下的姑娘,眼神清澈而温和。
“阿姨,嫂子,你们别忙活了,我坐会儿就走。”苏晚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子里那个专注于擦拭枪支的身影。
她没有进屋,反而走到院子里的磨盘边坐下,看着冷志军动作熟练地分解枪械,用沾了枪油的布条仔细擦拭每一个部件。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沉稳精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冷……冷志军同志,”苏晚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这个略显正式的称呼,“昨天真的非常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们恐怕就……”
冷志军头也没抬,声音平静:“苏同志客气了,已经说过了,碰巧遇上。”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让习惯了成为焦点、被人瞩目的苏晚晴,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和不甘。她试图找些话题:“你……你这枪保养得真好。我父亲……他也有一些收藏,但都是装饰用的,从来没见人像你这样……”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充满实用主义气息的、近乎虔诚的保养过程。
“家伙事儿就是猎人的命,不好好伺候,关键时候掉链子,丢的可就是自己的命。”冷志军言简意赅地回答,依旧没有抬头。
苏晚晴一时语塞。她发现,跟冷志军聊天,似乎很难进行下去。他惜字如金,对她刻意提起的、暗示家世的话题也毫无反应。这让她有些挫败,却又更加被这种“不一样”所吸引。
她的目光又转向在一旁安静整理箭矢的乌娜吉。这个鄂温克姑娘容貌秀丽,眼神清冷,动作麻利,身上带着一股山林儿女特有的飒爽和野性美。苏晚晴注意到,乌娜吉看向冷志军时,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这种关系,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她在冷家院子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大部分时间都是林秀花和胡安娜在陪她说话,问些京城的风土人情。冷志军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擦拭完猎枪,又开始检查猎犬的项圈和绳索,或者和乌娜吉低声交流几句关于狼群踪迹的判断。
直到苏晚晴起身告辞,冷志军才放下手里的活,客气地将她送到院门口。
“冷志军同志,”苏晚晴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我……我以后可以常来吗?我觉得……你们这里的生活,很……很有意思。”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冷志军微微蹙了下眉,似乎觉得这个要求有些突兀,但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苏同志是客,想来随时可以。不过我们猎户人家,琐事多,怕是没什么能招待你的。”
他的回答依旧疏离而客气,没有拒绝,却也丝毫没有热情。
苏晚晴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里那种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甚至想要征服的欲望,却如同野火般,不受控制地燃烧起来。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但她的心里,已经暗暗下定决心,绝不会就此放弃。这个冷峻如山、对她不屑一顾的年轻猎人,已经成功地激起了她所有的好奇心和好胜心。
而冷志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是摇了摇头,便将这点小插曲抛在了脑后。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如何彻底解决狼患,以及如何守护好身边这个温暖的家上面。对于苏晚晴那悄然萌生的、不合时宜的情感,他毫无察觉,也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