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没亮,可铜镜碎裂的瞬间,三人意识已被抽离。
陈九黎只觉左眼炸开一道滚烫的裂痕,像是有根铁线从眼底穿进脑髓,猛地一扯。他想喊,却发不出声,整个人被无形之力拖入深渊。红绸在他手中剧烈震颤,像活蛇般缠紧手腕,又迅速蔓延,将沈照和闻人烬也卷了进去。
他们没落地,也没坠落。
四面八方都是流动的灰雾,夹杂着断裂的符文、翻卷的碑文、半截未说完的话。记忆在这里成了碎片,陈九黎看见自己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一具道袍身影,可那画面一闪就没了。他想追,却被一股力道拽向另一处——沈照正把探阴棒刺入心口,血顺着骨缝流下;闻人烬站在祭坛上,指尖滴血,画出一道他认不出的阵纹。
“别散!”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来,神志稍稳。他抬手将红绸一绕,三人的手腕被牢牢系住,血顺着绸面渗入,染出暗红纹路。这招他没试过,是临场拼出来的,靠的是左眼那道金纹还在跳动,像根钉子扎在识海深处,硬生生把三人意识钉在一起。
沈照喘了口气,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棒子……快撑不住了。”
她手里那截探阴棒裂得更狠,骨身断成三截,只靠她掌心的血勉强黏着。她没松手,反而把其中一段插进眉心,动作干脆利落。一股刺痛炸开,她闷哼一声,可眼神却亮了。
“有路。”她说,“往左,顺着那道蓝光走。”
陈九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灰雾中确实有一丝微弱的光,像是谁用指甲划出来的痕迹,断断续续,却稳定。他点头,伞尖一挑,红绸贴地游出,探路似的往前延伸。
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四周不断浮现出画面——陈九黎看见闻人初雪在祭坛上割开手腕,血流入地脉,然后转身看他,笑了一下,人就没了;沈照看见养父站在尸堆里,脸皮发青,朝她伸出手,嘴里叫着“阿照”;闻人烬看见父亲把一个孕妇按在案上,刀起刀落,血溅满墙。
“假的。”陈九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都是心魔。”
他抬手,银针扎进耳后,一滴血飞溅而出。针尖一震,那画面“啪”地碎了,像玻璃裂开。他回头,沈照和闻人烬也正从幻象里挣脱出来,脸色发白。
“再碰上,别愣。”他说,“敲伞,震棒,闻人烬摇铃——咱们的节奏还在。”
沈照扯了下嘴角:“你这人,死到临头还记招式。”
“不然呢?”他撑着伞往前走,“等你们哭完再走?”
闻人烬没说话,可手指动了动,赶尸铃在袖中轻响了一声。
灰雾渐渐稀薄,前方出现一片残破的祭坛。石台裂开,符文残缺,可中央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灰袍的年轻人,手里捧着龟甲碎片,正用血一笔笔描画;另一个是妇人,披着褪色的红嫁衣,手里握着一块通幽骨,骨身泛着微弱蓝光。
“王半仙。”陈九黎眯眼。
“闻人烬的曾祖母。”沈照低声道。
两人正合力修补一道裂缝,血从他们指尖滴落,汇成符线。可他们看见三人靠近,立刻警觉,那妇人抬手一挥,一道血墙升起,挡住去路。
“外人不得近前。”妇人声音沙哑,“此阵未稳,再扰,百年心血尽毁。”
沈照盯着她手里的通幽骨,忽然抬手,将手中断裂的探阴棒举过头顶。那骨身裂纹歪斜,可当她将三截拼在一起,裂痕竟与妇人手中的骨片完全吻合,像是被同一把刀劈开。
“你认得这个。”沈照说。
妇人一怔,目光落在那裂纹上,手指微微发抖。
“这骨……当年我封进符囊,抛向北方……”
“它回来了。”沈照声音发紧,“带着你的话。”
妇人没再说话,可血墙松动了一瞬。
闻人烬忽然张嘴,没出声,只是轻轻哼起一段调子。那曲子很老,像是摇篮曲,断断续续,却带着某种韵律。妇人猛地抬头,眼眶一红。
“这是……我哄孩子时唱的……”
她抬手,血墙彻底消散。
三人踏上前,陈九黎却察觉不对。左眼金纹又开始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的红绸正缓缓渗血,血滴落地,竟与地上的符纹重合,一点点亮了起来。
“我在用前世的血。”他说,“这地脉认我。”
沈照咬牙,将最后一截探阴棒对准心口幻影,猛地刺下。她没真插进去,可那动作像是触发了什么,通幽骨在她手中剧烈震颤,蓝光暴涨。
“快!”她喊,“她要走了!”
祭坛上方,灰雾翻涌,一道身影缓缓浮现——闻人初雪。
她还是那身道袍,眉心一点朱砂,可这次,她没笑。她低头看着他们,眼神复杂,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九黎。”她轻声说,“你终于来了。”
陈九黎喉咙发紧,想说话,却只能看着她。
她抬起手,掌心托起一枚由光构成的阵图,繁复至极,七道主纹环绕中央一点,像是锁,又像是解。
“七杀锁魂,逆转之法。”她说,“血脉为引,器归其位,魂归其主,方可破局。”
沈照盯着那阵图,忽然道:“你早知道我们会来。”
“我等了百年。”闻人初雪看着她,“也等你百年。通幽骨不是信物,是钥匙。你拿它,不是继承,是归还。”
她又看向闻人烬:“你指尖沾了我的血,血脉同源,七器归位,终要靠你。”
闻人烬没动,可眼泪无声滑落。
陈九黎往前一步:“那你哥哥呢?他为什么改仪式?”
闻人初雪嘴唇动了动,可没出声。她的身影开始变淡,像是风中的烛火。
“别散!”陈九黎吼了一声,割开手腕,血洒向阵图。
沈照也将探阴棒狠狠插入地面,蓝光顺着裂纹蔓延。闻人烬抬起手,指尖滴血,画出一道与阵图呼应的符纹。
三股力量交汇,阵图骤然亮起。
闻人初雪的身影凝实了一瞬,她终于开口,声音清晰:“七器归位,不是为了镇邪——”
话没说完,整个裂隙剧烈震动。
王半仙年轻的身影化作光点消散,口中还念着“小赌怡情”;闻人烬的曾祖母将通幽骨轻轻放入沈照掌心,身影融入骨中。祭坛崩塌,灰雾倒卷,那枚光阵图正缓缓落下,直奔陈九黎左眼。
他的手抬到一半,红绸绷直,沈照的指尖离阵图只剩一寸。
闻人初雪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唇形轻启,却再无声息。
阵图即将触碰到陈九黎的瞬间,裂隙边缘开始闭合,一道黑线从四面八方收拢,像被拉上的幕布。
沈照的血滴落在阵图边缘,晕开一抹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