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陈观的太极，杀人不见血
陈观的出现，像是在一锅滚油里滴入了一滴冰水。
整个财务处大厅的温度，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那些前一秒还跟着冯涛鼓噪的科长主任们，此刻全都像被驯服的猎犬，自动向两边退开，垂下头，恭敬地喊了一声：“陈副厂长。”
冯涛那张因羞愤而扭曲的脸，在看到陈观的瞬间，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他连滚带爬地凑过去，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委屈和告状的意味：“陈厂长！您可来了！这个姓林的……他……他无法无天了！”
然而，陈观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算不上严厉，却让冯涛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什么样子。”陈观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几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市井泼皮一样在这里吵嚷，江钢干部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这话说得不重，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冯涛和所有闹事干部的脸上。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不敢再言语。
训斥完了自己人，陈观这才将目光转向林默。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探针，不带任何情绪地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析一遍。
“林书记，年轻有为，雷厉风行啊。”陈观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公式化的微笑，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今天在广场上那番讲话，真是振聋发聩，我们这些老家伙，自愧不如。”
他一开口，就把林默高高捧起，却又用“老家伙”的自谦，不动声色地划开了一道名为“资历”的鸿沟。
林幕心里明镜似的，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冯涛那种，不过是仗着一身蛮力的疯狗，而眼前这位，是吐着信子、懂得一击致命的毒蛇。
“陈副厂长过奖了。”林默的表情同样平静，“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捅破了几层窗户纸。没想到，惊动了您这位大忙人。”
“谈不上惊动。”陈观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走到场地中央，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那些铁皮档案柜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江钢是个大家庭，几万口人吃饭，家大业大，难免有些磕磕碰碰。林书记是省里来的钦差，眼界高，看得远，发现问题，我们当然欢迎。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语重心长的味道。
“但是，治家，和治国一样，讲究的是一个‘稳’字。林书记今天这剂药，下得太猛了些。药性太烈，病没治好，人可能先给折腾垮了。”他指了指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你看，现在这样，人心惶惶，内部对立，这可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局面啊。”
好一招偷梁换柱，四两拨千斤。
他绝口不提冯涛等人企图销毁账目的犯罪行径，反而将这一切归结为林默“药下猛了”的后遗症。他把自己摆在了“顾全大局”、“维护稳定”的高度上，瞬间就把林默从“主持公道”的英雄，拉低到了“破坏团结”的愣头青的位置。
“陈副厂长。”林默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他的话，“您刚才说，治家要稳。我想请问，如果家里遭了贼，是应该先稳住家人的情绪，让贼把东西偷完再关门，还是应该先当场把贼抓住，把赃物追回来？”
陈观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林默的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冯涛，又落回到陈观身上，步步紧逼：“刚才，冯处长带着十几位干部，聚众冲击财务重地，意图抢夺、销毁国家法定会计凭证。王处长和财务处的同志们拼死抵抗，这才保住了这些江钢几十年的家底。您现在来了，不问罪魁祸首，不谈违法乱纪，反而怪我这个抓贼的人，动静太大了，吓到了家里人。陈副厂长，您这个‘稳’，到底是要稳住江钢的未来，还是稳住某些人的乌纱帽？”
这番话，如同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陈观那套“稳定”话术的华丽外衣，露出了里面包藏祸心的内核。
被点名的王秀莲，感激地看了林默一眼，胸膛挺得更高了。
陈观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寒芒。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辞锋竟如此犀利，逻辑如此缜密，三言两语就将他精心营造的道德高地，砸得粉碎。
“林书记，你误会了。”陈观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没有说冯涛同志做得对。聚众闹事，当然不对，等会儿我会让他写一份深刻的检查。但是，我们也要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因为你把他们的工资，这种个人隐私，在几万人的广场上公之于众。这种做法，是不是也欠妥当？是不是也激化了矛盾？”
“隐私？”林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陈副厂长，我再给您普个法。国家公职人员、国企管理人员的薪酬，来自于国家财政和国有资产收益，本质上是纳税人的钱，是人民的钱。人民想知道自己的钱花在了哪里，养的‘管家’一年拿多少薪水，这叫‘知情权’和‘监督权’，不叫侵犯隐私！”
他顿了顿，笑容一收，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真正属于隐私的，是那些见不得光的灰色收入，是那些暗箱操作的不法交易！我想，在场的各位干部，应该没有这些‘隐私’吧？”
此言一出，那些中层干部们，脸色刷的一下，又白了几分。
好家伙！这哪里是普法，这分明是诛心！
他把“工资”和“灰色收入”直接划上了等号，谁要是再敢拿“隐私”说事，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屁股不干净。
陈观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官场话术、那些太极推手，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根本不起作用。林默就像一柄破甲的重锤，不跟你玩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就是认准一个点，用最纯粹的道理和法律，一下一下，狠狠地砸下来。
砸得你骨断筋折，砸得你无力招架。
大厅里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冯涛等人已经彻底蔫了，一个个低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他们现在才明白，自己和陈观，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他们以为自己是狼，可在林默这头猛虎面前，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陈观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他知道，常规的手段，已经困不住眼前这个年轻人了。想破这个局，必须得用非常规的手段。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仿佛刚才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好，说得好。”他甚至带头鼓了两下掌，那掌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林书记果然是笔杆子出身，有理有据，令人佩服。既然林书记如此看重这些账目，如此担心国家资产的安全，那我作为江钢的常务副厂长，更不能坐视不理。”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提议，为了确保所有会计资料的绝对安全和公正性，防止任何人，出于任何目的，对其进行单方面的查看、篡改甚至销毁。从现在开始，立刻由保卫处牵头，将财务处档案室，就地封存！”
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王秀莲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封存？这不就意味着，林书记也别想查账了？
林默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他知道，陈观的杀招，来了。
陈观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封存之后，由我提议，并上报省委国企改革领导小组批准，成立一个‘江钢集团财务问题专项联合调查组’。”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微笑，直直地看向林默。
“这个调查组，为了体现公平公正，将由我和林书记，共同担任组长。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任何人，包括我和林书记，都无权单方面启封档案，调阅资料。”
“林书记，你看，我这个提议，既保护了证据，又兼顾了程序，还体现了我们江钢内部团结解决问题的决心。我想，这应该是目前最稳妥，也最负责任的办法了。”
他说完，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默的身上。
这一招，太毒了！
陈观的提议，听起来天衣无缝，合情合理，充满了程序正义的光辉。他把自己和林默绑在了一起，当了“联合组长”，瞬间就夺走了一半的调查主导权。
更狠的是，他把皮球，用一种谁也无法拒绝的方式，踢回给了林默。
如果林默同意，那好，财务室一封，调查组成立，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扯皮和拖延。陈观有的是办法，让这个调查变成一潭死水，最终不了了之。林默的改革，将从最关键的一步，被直接锁死。
如果林默反对呢？
那你就是不顾大局，你就是想搞一言堂，你就是想自己一个人霸占着账本，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罗织罪名，公报私仇？你之前说的一切，都将失去公信力。
这是一个完美的阳谋。一个让林默进退两难、左右为难的死局。
陈观站在那里，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反射着一丝冰冷的光。他看着林默，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神情仿佛在说：
年轻人，你不是能说会道吗？你不是懂法吗？来，现在，你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