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后方,是一条由不断消失又重现的记忆碎片构成的、幽深扭曲的回廊。
「遗忘回廊……矛盾的统一……」顾夜沉咀嚼着这句话,看向林薇。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并肩踏入了那道门户,身影消失在光怪陆离的数据迷雾之中。
他们知道,“编织者”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留给他们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身后的现实世界中,“收割者”的阴影,已然逼近。
顾夜沉将我抵在冰冷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华绝伦的都市夜景,霓虹闪烁,映照着他眼底深沉的疯狂与痛楚。
「林薇,告诉我,」他的指尖几乎嵌入我的肩膀,声音却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看着我这颗棋子为你失控,你的系统,是不是正在给你计算着丰厚的奖励?」
我承受着他的力道,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
他以为的偶然心动,是我精心策划的必然。
他感受到的致命吸引,是我根据无数次成功经验编写的程序。
直到,他在我耳边留下一个坐标,和一句带着血腥气的话——
「下次见面,我会亲手拆了你的‘作弊器’。」
他不知道,他口中那个该死的“系统”,正在我脑海里发出刺耳的警报:
【警告:目标人物好感度异常波动!建议执行者立即采取安抚措施,否则任务有崩盘风险!】
我笑了,在警报声中轻声回应他:「顾夜沉,你终于……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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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胛骨撞在冰冷的钢化玻璃上,带来一阵细微的痛楚。身后是百米高空,脚下是流光溢彩、宛如星河倒悬的城市中心。顾夜沉的身体几乎完全笼罩着我,他一只手撑在我耳侧的玻璃上,另一只手则铁钳般箍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宴会厅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双层玻璃之外,休息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一种几乎要引爆空气的紧绷感。
就在几分钟前,这里还在进行着一场看似宾主尽欢的商业酒会。我作为顾夜沉近期“颇为青睐”的特别助理,周旋于各方名流之间,恰到好处地为他挡掉了几杯酒,化解了两个看似无意、实则暗藏机锋的试探。我甚至能感觉到,暗处那些来自主系统的监控数据流,平稳得如同一条直线——「林薇执行者,表现优异,目标人物情绪稳定,关联度稳步提升。」
直到顾夜沉揽着我的腰,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将我带离人群,带进这间属于他的私人休息室。
然后,天旋地转间,我就被禁锢在了这一方充斥着危险气息的天地里。
「顾先生?」我抬起眼,努力维持着声音里的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与不解,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您……您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的眼神暗沉,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黑色浪潮。那张俊美得如同神只雕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比暴怒更让人心悸。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浓郁的酒气,以及一种……更深的,类似于毁灭的气息。
「林薇,」他开口了,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品尝什么似的缓慢,「刚才,和李氏集团的那个老东西聊得很开心?」
我心脏微微一缩。李氏集团的李总,一个试图用暧昧不清的话语和暗示性的合作条款来试探顾夜沉底线的老狐狸。我确实与他多聊了几句,用一些模糊的、留有无限遐空间的承诺,套出了他背后真正的资金链来源——一条对顾夜沉下一步收购计划至关重要的信息。
「我只是在完成您交代的工作,顾先生。」我垂下眼睫,避开他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李总他……」
「他夸你聪明,漂亮,说他公司旗下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顾夜沉打断我,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着冰碴,「他还说,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跳槽,他愿意出三倍的价钱。」
我抿了抿唇。「我拒绝了。」
「是吗?」顾夜沉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无尽的嘲讽,「拒绝得真干脆。是因为我给你的更多?还是因为……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出来的,气流钻进耳膜,带来一阵战栗。
来了。他终于不再满足于旁敲侧击,开始正面强攻了。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强装镇定的脸。「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任务?什么任务?」
「不明白?」他箍着我肩膀的手猛地收紧,痛感让我瞬间蹙紧了眉头,「从你像个落难公主一样,‘恰好’出现在我车祸现场附近开始;到你‘机缘巧合’拿到了竞争对手的商业机密,帮我扳回一城;再到你每一次看似无意的关心,恰到好处的示弱,精准无比地踩在我每一个情绪的转折点上……」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锐利,像一把正在被缓缓抽出的淬毒匕首。
「林薇,你演得太好了。好到……天衣无缝。」他的额头几乎要抵上我的,声音压抑着某种即将爆裂的情绪,「告诉我,看着我这个曾经栽过一次的蠢货,再一次为你动摇,为你失控,你的系统,是不是正在给你计算着丰厚的奖励?嗯?」
「警报:目标人物情绪出现剧烈波动,怀疑度急剧升高!关联度下降5%!请执行者立刻进行危机公关,消除目标疑虑!」主系统冰冷而急促的提示音在我脑海中炸响,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焦灼。
我心中冷笑。消除疑虑?不,现在解释、安抚、否认,都是最愚蠢的选择。在他已经认定我是“攻略者”的前提下,任何苍白的辩解都只会加深他的厌恶,坐实他的猜测。
赌一把。
赌他那被篡改、被封锁的记忆深处,还残存着一丝属于“顾夜沉”的本能——属于那个,会为了同伴牺牲自己的前攻略者的,对“系统”本身刻骨铭心的憎恨,以及对“被迫”任务者的一丝……微乎其微的怜悯。
我卸去了脸上所有的惊慌和伪装,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麻木,甚至还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笑容。
「奖励?」我轻声重复,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顾先生,您觉得,一个连自己的喜怒哀乐,连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要被监控、被计算、被评估的工具……会在乎所谓的奖励吗?」
顾夜沉的眼神骤然一凝。
我继续看着他,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某个虚无的,令人绝望的存在。「您说得对,我是在演戏。我不止对您演,我对自己也演。系统告诉我,这个时候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能最大概率地提升您的好感度。它甚至能模拟出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效果,让我在需要脸红的时候脸红,需要心跳加速的时候心跳加速。」
我抬起没有被禁锢的那只手,轻轻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这里,无时无刻不在响着提示音。‘目标对您产生怜惜情绪,关联度+1’、‘目标对您的提议产生兴趣,关联度+2’、‘警告,目标情绪出现偏差,建议调整策略’……顾先生,您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演技,这是林薇作为“首席攻略者”,在无数次任务中,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对自由的渴望与对枷锁的厌恶。
「就像……就像一个提线木偶。线,攥在别人手里。而您,」我重新聚焦视线,落回他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混杂着愧疚、无奈和一丝认命般的悲哀,「您是我必须要去表演,去取悦的,最重要的观众。」
顾夜沉箍着我肩膀的力道,不知不觉间松了一丝。他眼底翻涌的疯狂浪潮似乎平息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锐利。
「取悦我?」他嗤笑,但语气里的冰冷却减少了几分,「然后呢?等我像上个……等我这颗棋子彻底失去利用价值,再被你们无情地抛弃?或者,抹杀?」
「不存在抹杀。」我几乎是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对您的最终指令,从来都只有‘成功攻略’,没有‘失败处理’。」
这是实话,是主系统任务面板上对顾夜沉这个特殊目标唯一且绝对的指令。也是我敢于兵行险着的最大底气。主系统要的是他产生的,最极致的情感能量,毁灭他,毫无意义。
顾夜沉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而且,」我趁热打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孤注一掷的坦诚,「您觉得,如果我真的是心甘情愿为系统服务,我会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引起您的怀疑吗?在您已经明确表现出对‘系统’和‘任务者’极度憎恶的前提下?」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允许自己有丝毫闪躲。「靠近您,对任何一个任务者来说,都是最高难度的死亡任务。成功了,或许能有片刻喘息。失败了……就是万劫不复。我不是来取悦您,顾先生。」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是在求生。」
「申请调用更高权限,分析目标人物话语真实性!」脑海内,我对主系统发出指令。
「……分析中。目标人物‘顾夜沉’生理指标显示,愤怒值下降15%,探究欲上升30%,关联度停止下降,并回升2%。执行者林薇,你的应对策略被判定为‘高风险高收益’,建议继续保持当前话术方向。」主系统的声音恢复了平板的机械音,但我知道,它内部的数据流,绝不像它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顾夜沉沉默了。
他深深地望着我,那双墨色的眼眸仿佛两个漩涡,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他在判断,在权衡,在从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呼吸的频率中,分析我话语里的真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休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他箍着我肩膀的手终于完全松开,但身体并未后退,依然将我困在他与落地窗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求生?」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很有意思的说法。」
他忽然抬手,冰凉的指尖拂过我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那么,告诉我,可怜的,被系统胁迫的小任务者……」
他的指尖下滑,掠过我的下颌,脖颈,最后,停在了我晚礼服裙裸露的锁骨处。那里,肌肤光滑,没有任何异常。
但我知道,他感知的不是肌肤。他是在感知,是否存在某种“系统”的物理连接点或者能量波动。这是前攻略者的本能。
「你想怎么求生?」他问。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顾总,」门外传来他贴身保镖恭敬的声音,「王董他们正在找您,关于城东那块地皮的最终议案,需要您最后定夺。」
顾夜沉的动作顿住,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但很快收敛。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怀疑,有探究,有残留的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兴趣”的东西。
他终于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令人窒息的距离。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微有些凌乱的衬衫领口和西装外套,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掌控一切,冷漠矜贵的商业帝王。
「在这里等着。」他丢下这句话,语气不容置疑。
然后,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低沉到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留下了一句仿佛幻觉般的话。
「明晚八点,西郊,‘遗忘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