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种“快要疯了”的感觉，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像慢性中毒，又像是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神经。距离那场该死的内部审计风暴已经过去了两天，表面上的惊涛骇浪似乎暂时平息，他被暂时停职，配合调查，等待最终的处置结果。外界看来，这或许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职场危机，但对王浩而言，这场风暴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开始。
他被困在自己这间号称拥有“龙吟”系统最高民用安全标准的智能公寓里，却感觉比待在旷野上暴露在狙击枪的瞄准镜下更加寒冷和不安。这套他曾经引以为傲、象征着身份和科技便利的居所，如今每一个角落都仿佛潜伏着无形的恶意。
审计部门的问询结束后，他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试图联系那个加密号码——那个曾经给他带来巨额财富、也将他拖入深渊的“上线”。他需要指示，需要帮助，或者哪怕只是一句“保持冷静”的安抚。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而规律的忙音。那个号码，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了。
这种被抛弃的感觉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成了弃子。这个认知让他通体发寒。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接连发生。
起初是些微小的、几乎可以归咎于“系统偶发故障”的琐事。他习惯在回家时用语音命令启动“居家模式”，灯光、空调、背景音乐会自动调节到他最舒适的状态。但昨晚，当他嘶哑着嗓子说出指令后，客厅那盏昂贵的艺术吊灯闪烁了三四下，才不情愿地发出正常的光亮，而背景音乐系统则播放了一段极其刺耳、类似金属刮擦的噪音，持续了足足两秒才恢复正常。王浩当时正心神不宁，被这噪音吓得浑身一激灵，咒骂着以为是系统又抽风了。
然后是他的个人终端。他试图登录公司的内部网络查看最新的公告（尽管他已无权限，但仍抱有一丝侥幸），页面却多次卡死在登录界面，最后弹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错误代码。当他烦躁地重启设备后，发现浏览器历史记录里，竟然有几个他绝对没有访问过的、关于“数据安全法量刑标准”和“职务犯罪心理疏导”的网页链接。他的手指停在触摸板上，微微颤抖。是缓存错误？还是……有人动过他的设备？
疑神疑鬼的情绪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他检查了公寓的物理门锁，反复确认是否反锁。又调出智能安防系统的日志，逐条查看今天的出入记录和报警信息。一切正常。但“正常”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夜晚变得无比漫长。他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上幽暗的光线，耳朵却竖得像雷达，捕捉着屋子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微弱气流声，冰箱压缩机的间歇启动声，甚至楼下街道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都被他的大脑无限放大，解读成潜在的威胁信号。他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或者说，不是“东西”，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注视”。
他爬起来，几次三番地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窥视着楼下寂静的街道。路灯下空无一人，巡逻的无人机按照固定路线滑过夜空。一切如常。但他就是觉得，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这重重的夜色，精准地锁定着他这扇窗户。
“是那个黑客……一定是他……”王浩在黑暗中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他想起了张澈的下场——社会性死亡，然后是物理性的消亡。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现在经历的这些“小故障”，是否就是张澈曾经经历过的前奏？那个隐藏在数字阴影中的复仇者，是否正在用同样的方式，一点点地折磨他，摧毁他的意志，最终将他逼上绝路？
这种认知带来的恐惧，远比审计部门的质询更加蚀骨灼心。审计是明枪，虽有规则可循，尚有周旋余地（至少他之前是这么认为的）。而这个黑客，是暗箭，是幽灵，你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给予你致命一击。这种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自身脆弱性的清醒认识，几乎要压垮他。
第二天，情况似乎“恶化”了。
他订购的早餐由社区智能配送机器人送达。当他输入取餐码打开保温箱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怒气冲冲地联系配送平台客服，对方查询后信誓旦旦地表示订单已按时送达，系统记录完整。就在他和客服争论时，门铃又响了。另一个配送机器人送来了同样的早餐，附带的电子单据上，送达时间赫然比前一个早了十分钟。王浩看着面前两份（其中一份是空的）一模一样的订单，头皮一阵发麻。这绝不是简单的系统错误！
他几乎是扑到个人终端前，想查看门口的监控录像。然而，公寓的本地存储服务器日志显示，就在大概第一个机器人抵达前几分钟，有一段持续了约三十秒的“信号丢失”。三十秒，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王浩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对方不仅能干扰网络，还能影响物理设备的运作？这已经超出了他对黑客能力的理解范畴。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待在自己安全的巢穴里，而是赤身裸体地被扔进了一个完全由对手操控的、巨大的透明牢笼。
午后，他接到一个通讯。是他年迈的母亲，住在另一个城市。母亲的声音带着担忧，问他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麻烦，为什么昨天半夜有个陌生号码打到她那里，接通后却只有电流的杂音，持续了十几秒就挂断了。母亲以为是骚扰电话，但总觉得不安心。
王浩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对方……已经将触手伸向了他的家人？用这种看似无害、实则极度阴险的方式进行警告？他强装镇定，安抚了母亲，挂断通讯后，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恐惧终于彻底淹没了他。他不再只是“疑神疑鬼”，而是确信自己已经成了猎物，被一个技术远超想象、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可怕存在盯上了。他开始反复检查家里每一个联网的设备，路由器、智能音箱、甚至孩子的联网玩具，试图找出被入侵的痕迹，却一无所获。这种无力感加剧了他的恐慌。
他不敢再用语音控制任何设备，甚至尽量避免使用个人终端。他拉上了房子里所有的窗帘，将白天变成了黑夜。任何一点微小的电子提示音都能让他惊跳起来。他食欲全无，眼眶深陷，头发凌乱，与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精英范十足的数据部门主管判若两人。
他像一只被拔光了毛、暴露在猎鹰视线下的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肝胆俱裂。巢穴不再安全，系统不再可信，甚至连身边的空气都仿佛充满了敌意。他知道，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他被任何实质性的法律审判之前，先在心理的绞刑架上，对他进行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凌迟。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真正的审判，或许还在后面。王浩蜷缩在客厅的角落，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在他看来脆弱不堪的入户门，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最终的裁决。他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