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晨光刺破云层时,凌煅的飞舟已掠过三千里山河。
舟身不大,通体由百草谷特有的“青纹铁木”炼制,船首刻着新火谷的丹炉徽记。除了凌煅与苏药瑶,同行的还有石猛、青玄散人、以及薪火会选出的三位代表——韩立、柳依依、墨渊老人。
六人站在甲板上,望着前方逐渐清晰的地平线。
天丹城出现了。
那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悬浮在半空中的群山。九座主峰呈莲花状排列,峰顶各有一座巍峨宫殿,宫殿间以白玉长桥相连。最中央的主峰最高,峰顶一座金色大殿直插云霄,殿顶一颗巨大的丹药虚影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山体之下,云雾缭绕中可见密密麻麻的建筑群——那是依附于丹盟的各方势力驻地,以及百年积累形成的庞大坊市。
“好大的手笔。”青玄散人捻须感叹,“据说天丹城本身就是一件超大型法宝,九峰对应九转金丹之道,护城大阵全力开启时,可抗三位元婴后期修士联手攻击。”
石猛啐了一口:“花架子!真要打起来,老子一斧头劈了那假丹药!”
凌煅没有出声。
他怀中的残炉从进入天丹城千里范围开始,就一直持续发出低频震动。不是预警,更像是……某种共鸣。仿佛这座城市深处,藏着与残炉同源的东西。
飞舟在城外的“迎宾台”降落。平台由整块白玉雕成,宽达百丈,此刻已停泊着数十艘形制各异的飞舟。丹盟弟子身着统一的月白丹袍,在平台上引导来客,礼仪周全,眼神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审视。
凌煅一行刚下飞舟,一名中年执事便迎了上来。此人面白无须,笑容标准得像尺子量过:“可是百草谷新火谷林煅长老?”
“正是。”
“在下丹盟外务堂执事周通,奉命迎接各位。”周通侧身引路,“请随我来,盟内已为贵客安排了客院。万丹大典明日辰时正式开始,今日各位可稍作休整,或在城内坊市游览。”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凌煅身后的几人,尤其在石猛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扛着巨斧的金丹体修,在丹盟这种以炼丹师为主的地方确实扎眼。
众人随周通踏上一条悬浮的玉阶。玉阶无柱无索,就这么凭空延展向最近的一座山峰。行走其上,脚下云雾翻涌,能看见下方坊市街道上蚁群般的人流。
“天丹城分为九区。”周通边走边介绍,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自矜,“我们此刻前往的是‘青木峰’,专为接待各方丹道宗门。贵客的客院在峰腰的‘听松苑’,环境清幽,灵气充沛。”
凌煅看似随意地问:“不知姬盟主近日可在城中?”
周通笑容不变:“盟主三日前出关,正在准备明日的开坛大典。林长老若有要事,可向盟内递帖,自会有专人安排。”
滴水不漏的回答。
凌煅不再多问,转而观察沿途景象。玉阶两侧每隔十丈就立着一对丹炉石雕,炉口袅袅升起淡青色烟雾,那是以阵法维持的“醒神香”——长期吸入可温养神魂,辅助丹师保持最佳状态。仅这一项日常消耗,就抵得上一个小宗门全年的开销。
真是……极致的奢华,也极致的浪费。
行至半途,对面玉阶上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面庞圆润,手指上戴着三枚硕大的储物戒,每一步都带着金石碰撞的脆响。他身后跟着七八名随从,每人手中都捧着礼盒,盒缝中溢出浓郁的灵药香气。
周通见到来人,立刻躬身:“皇甫堂主。”
凌煅眼神一凝。
皇甫松——丹盟肃清堂堂主,主导了针对新火谷的系列行动,也是蚀灵妖藤事件的最大嫌疑人。
皇甫松停下脚步,圆脸上堆起笑容,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哟,这不是百草谷的林长老吗?久仰久仰。听说林长老的‘新丹道’最近风头正盛,连天机阁都惊动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说话时,目光如刷子般在凌煅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凌煅腰间的客卿令牌上,嘴角扯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凌煅执平辈礼:“皇甫堂主过誉。晚辈不过是拾前人牙慧,做些微末尝试罢了。”
“微末尝试?”皇甫松哈哈一笑,手指上的戒指碰撞作响,“林长老太谦虚了。能引来虚空卫‘拜访’,能让司徒影那冷面判官亲自跑腿送令牌——这要是微末尝试,那我们丹盟千年的基业,岂不是成了笑话?”
话音落下,周围温度骤降。
石猛的手已握上斧柄,青玄散人悄然挪步,将柳依依等人护在身后。
凌煅面色不变:“丹盟基业深厚,晚辈向来敬重。只是道途漫漫,有人循古法,有人探新路,本应百花齐放。皇甫堂主以为然否?”
“然,当然然。”皇甫松抚掌,“所以盟主才特意邀请林长老来万丹大典嘛。明日论法台上,正好让天下同道都看看——是新芽破土更有生机,还是老树盘根更显厚重。”
他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只有凌煅能听见:“林长老,年轻是好事,但也要懂得敬畏。有些路,不是谁都能走的。走错了……可是会跌死的。”
说完,他拍了拍凌煅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然后带着随从扬长而去,留下浓郁的香风。
周通干笑两声:“皇甫堂主性子直,林长老勿怪。请,前面就是听松苑了。”
客院确实清幽,三进院落,每间静室都配有独立的丹房。院中一株千年古松,松涛阵阵,与峰名呼应。
安顿好后,周通告退。院门关闭的瞬间,石猛一拳砸在石桌上:“那胖子什么意思?威胁我们?”
“是警告,也是试探。”凌煅在松树下石凳坐下,“他在看我们的反应。”
苏药瑶蹙眉:“他特意提到天机阁令牌,说明丹盟已经知道我们与天机阁有联系。这是想施压,让我们不敢动用暗查使的力量。”
“不止。”青玄散人沉吟,“老道注意到,他说‘让天下同道都看看’时,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仿佛很希望我们明天上台。”
墨渊老人缓缓道:“他在设局。万丹大典的论法台,就是他的棋盘。”
凌煅点头,从怀中取出那枚紫金令牌。令牌在掌心微微发热,表面浮现出一行小字:
“巳时三刻,城南‘遗古斋’,有人等。”
是天机阁的暗号。
他收起令牌:“药瑶、青玄道长随我去一趟。石猛,你和韩立他们留在院中,开启所有防护阵法,任何人来访都推说我正在调息准备。”
“放心!”石猛拍胸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凌煅换了身不起眼的青袍,三人悄然出院。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客院后墙翻出——那里有一段天然形成的岩缝,可直通山脚坊市。
岩缝狭窄潮湿,石壁上长满青苔。走了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亮光,出口处竟是一家药材铺的后院。
“这暗道……”苏药瑶惊讶。
“应该是天机阁早年布下的。”凌煅低声道,“司徒影给的玉简里标了三条密道,这是其中之一。”
他们从药材铺侧门走出,混入熙攘的人流。
天丹城的坊市比想象中更繁华。街道宽十丈,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卖丹药的、售灵草的、交易丹方的、甚至是专门租赁丹炉的……九成生意都与丹道相关。空气中混杂着千百种药香,行人大多身着丹袍,胸前绣着不同品阶的丹炉纹饰。
凌煅注意到,几乎所有店铺门口都挂着“丹盟认证”的玉牌。没有这块牌子,店铺根本开不下去。
真正的垄断,是从产业链的每一个环节开始。
按玉简指引,三人穿过三条街,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巷尾有家不起眼的铺子,木匾上刻着“遗古斋”三字,字迹斑驳,门面陈旧,与周围光鲜的店铺格格不入。
推门进去,店内昏暗,货架上摆着些破损的古董丹炉、残缺的玉简、以及一些辨认不出用途的古怪器物。柜台后坐着个打瞌睡的老头,头发稀疏,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凌煅走到柜台前,将紫金令牌放在台面。
老头睁眼,浑浊的目光扫过令牌,又扫过三人。然后慢吞吞起身,推开身后的一扇暗门:“楼上,三号间。”
楼梯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塌。二楼有三间雅室,凌煅推开三号间的门,里面已有一人等候。
不是司徒影。
是个女子。
她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身着素白长裙,外罩淡青纱衣,长发松松绾起,斜插一根木簪。面容清秀,气质温婉如大家闺秀,但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处却藏着锐利的光。
见到凌煅,女子起身执礼:“林长老,妾身云裳,天机阁‘暗部’执事,司徒大人的副手。”
凌煅还礼:“云执事久等。不知司徒前辈……”
“司徒大人另有要务,今日由妾身与林长老对接。”云裳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首先,妾身需确认——暗查使已组建完毕?”
“十人,皆已立誓。”
云裳取出一枚玉简:“这是天机阁目前掌握的、关于蚀灵妖藤的全部情报。时间有限,妾身长话短说——”
她指尖点在玉简上,一幅光影地图浮空展开。地图标注着中州三十六郡,其中七个郡被标红。
“过去三年,这七郡共发生十九起‘灵脉枯竭’事件。表面看是自然衰退,但我们的人暗中检测,都发现了妖藤孢子的残留痕迹。”云裳语气转冷,“更关键的是,这七郡的丹盟分坛,都在事件发生后三个月内,以‘修复灵脉’为由,向总坛申请了大批特殊资源。而这些资源的流向……最终都指向肃清堂。”
青玄散人倒吸凉气:“皇甫松在蓄养妖藤子体?”
“不止。”云裳又调出一份名单,上面是十余人名,“这些是近五年失踪或‘意外身亡’的丹师,共同点是——都曾公开质疑过丹盟的资源分配,或私下调查过灵脉异常。其中三人,失踪前最后接触的,都是肃清堂执事。”
凌煅盯着那份名单,心头渐冷。
如果云裳的情报属实,那么皇甫松掌控的肃清堂,正在系统性地铲除异己、培育妖藤、侵蚀灵脉。而这背后,必然有更高层的默许,甚至支持。
“姬无妄知道吗?”他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云裳沉默片刻:“天机阁没有直接证据。但根据司徒大人的分析——姬无妄三年前闭关参悟九转金丹最后一转,出关后性情微变,对盟内事务放权加剧。而皇甫松的权力膨胀,正是从那时开始。”
她看向凌煅:“有两种可能。第一,姬无妄默许甚至主导了这一切,闭关只是幌子。第二,他被架空了,或者……已经不是原来的姬无妄。”
“夺舍?”苏药瑶脱口而出。
“不确定。”云裳摇头,“姬无妄是元婴后期大修士,神魂强横,寻常夺舍几乎不可能成功。但若是配合某些邪术,或是他自己修炼出了岔子……”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明。
凌煅消化着这些信息,半晌才道:“云执事今日见我,不只是为了分享情报吧?”
“自然。”云裳正色,“阁主有令:万丹大典期间,天机阁会全力保证林长老的人身安全。但论法台上的较量,需要林长老自己面对。此外——”
她取出一枚玉盒:“这是阁主准备的‘礼物’,或许明日用得上。”
凌煅打开玉盒,内里是三枚丹药。
第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金,丹纹如火焰流转——九转金丹的仿品。虽只有正品三成效用,但能在短时间内将服用者的丹火品质提升一个大阶。
第二枚,拇指粗细,半透明如水晶,内部有星云旋转——虚空定神丹。服用后可免疫绝大多数神魂攻击与幻术,持续一个时辰。
第三枚……最特殊。它没有固定形态,而是一团不断变幻的银灰色气雾,被封在特制的晶球中。
“这是‘万象拟形丹’。”云裳解释,“服下后,可根据心意拟化出任意一种你见过的丹药气息、形态、甚至部分药效,持续三刻钟。但切记——它只是拟形,没有真实药效,且对神魂消耗极大。”
凌煅盯着第三枚丹药,脑中飞快闪过几种用法。
“阁主费心了。”他合上玉盒,“请转告阁主,明日论法台,林某不会让他失望。”
云裳微笑:“另外,司徒大人让妾身转告一句话——‘明日台上,会有意外帮手,见机行事。’”
意外帮手?
凌煅还想再问,云裳却已起身:“时间不早,三位该回了。这条密道只能单向使用,妾身会另送三位出去。”
她推开雅室另一侧的暗门,门外是条直通地面的滑道。
三人顺滑道而下,落地时已在另一条街巷中。回头看,出口是家成衣铺的试衣间,设计精妙。
返回客院的路上,凌煅一直沉默。
苏药瑶轻声问:“你在想云裳最后那句话?”
“嗯。”凌煅点头,“司徒影说的‘意外帮手’,会是谁?丹盟内部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青玄散人沉吟:“会不会是……那些对丹盟不满的暗流?”
“可能。”凌煅望向渐暗的天色,“明日一切见分晓。现在,我们得回去好好准备——皇甫松送了我们一份‘大礼’,我们总得回敬点什么。”
他握紧玉盒,眼中闪过决意。
明日论法台,不仅是理念之争,更是生死之局。
而他,已握住了三张牌。
第二节
万丹大典当日,辰时未至,天丹城已万人空巷。
九峰中央的“论法广场”上,九千个席位座无虚席。前排是各方宗门代表、世家家主、成名丹师;中后排是各方势力观礼者;最外围还有数万修士通过水镜术远程观看。
广场中央,一座高九丈、宽三十丈的玉台悬浮空中。台面以整块“温灵玉”雕成,天然具备稳定灵气、隔绝干扰之效。台东侧设评审席,七张玉椅一字排开;台西侧是挑战席,三张稍小的椅子;南北两侧则是观摩区,坐着各丹道流派的代表人物。
凌煅一行抵达时,广场上已声浪如潮。
他们被引导至挑战席就座——这个安排本身就透着深意。历届万丹大典,有资格坐在这里的,至少是一方丹道巨擘。而新火谷成立不足一年,谷主只是金丹中期,这位置既是抬举,也是架在火上烤。
“看,那就是林凡?”
“听说他改良了噬疑古法,号称要革新丹道……”
“年轻气盛啊,丹盟千年底蕴,岂是他一人能撼动的?”
议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有好奇,有不屑,也有隐藏的期待。
凌煅坦然坐下,目光扫过评审席。七张椅子还空着,但椅背上的徽记已表明身份——正中是丹盟盟主姬无妄,左右各三位副盟主及堂主代表。皇甫松的位置在右二。
他又看向观摩区。那里坐着的,有白发苍苍的古法派宿老,有神色倨傲的世家代表,也有几个气质独特的——比如那位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七八个空酒壶的邋遢道人,还有那位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的神秘女子。
“铛——铛——铛——”
九声钟鸣响彻云霄。
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七道身影自中央主峰飞掠而下,落在评审席前。为首之人,一袭朴素青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至胸前,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但当他抬眼望向全场时,元婴后期大修士的威压如潮水般漫开——虽只是一放即收,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姬无妄。
丹盟盟主,中州丹道第一人,执掌天丹城三百载。
他身后六人依次就座。凌煅注意到,皇甫松坐下时,向自己这边瞥了一眼,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诸位同道。”
姬无妄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广场每个角落。
“今日,万丹大典重启,天下丹师共聚。丹道传承万年,薪火不绝,皆因一代代丹师勇于探索、勤于实践。本届大典,有幸迎来一位特殊的同道——”
他看向凌煅,目光温和:“百草谷客卿长老,新火谷创立者,林凡林小友。林小友传承噬疑古法,推陈出新,提出‘化废为宝,万物可用’之理念,并在短时间内聚拢一批志同道合者,实属难得。”
这番话看似褒奖,却暗藏机锋——强调“古法”,点明“短时间内”,暗示新丹道根基尚浅。
凌煅起身执礼:“姬盟主过誉。晚辈不过是站在前人肩膀上,做了些微末尝试。丹道如海,晚辈愿为其中一滴水。”
“不骄不躁,甚好。”姬无妄微笑,“既如此,按照惯例,本届论法第一项——‘文比’。请林小友阐述新丹道核心理念,并与在场同道论辩。时限,一个时辰。”
玉台中央升起一座讲坛。
凌煅稳步上台,站定后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先向四方行礼。这个动作让一些原本面露不屑的老丹师神色稍缓——至少礼节周全。
“诸位前辈,诸位同道。”
他声音清朗,以灵力送遍全场。
“今日站在这里,林某心中只有三问,也是新丹道诞生的起点——”
“第一问:丹道为何存在?”
台下有人嗤笑:“这还用问?炼丹当然是为了辅助修行、疗伤续命、提升战力!”
“不错。”凌煅点头,“那林某再问——如今市面上,一枚最基础的一阶‘聚气丹’,售价几何?一枚能助筑基修士突破小瓶颈的‘破障丹’,又售价几何?而炼制这些丹药的主材,几分来自野生采摘,几分来自人工培育?”
一连串问题抛出,台下渐渐安静。
凌煅继续:“据林某调查,一阶聚气丹市价五枚下品灵石,其中材料成本占三成,丹师工费占两成,店铺利润占一成,还有四成……是各级分销、运输、以及‘丹盟认证费’。而破障丹,市价三百灵石,丹盟认证费高达百枚。”
“至于材料来源——九成五靠野生采摘,人工培育不足半成。这意味着,每炼一枚丹药,就有一份自然资源永久消耗。千年下来,多少灵植绝迹?多少矿脉枯竭?”
评审席上,一位副盟主皱眉:“林小友此言差矣。丹盟认证是为保证丹药品质,防止劣丹害人。至于资源消耗……修行本就是与天争命,何来此说?”
“前辈说得对,也不对。”凌煅转向他,“保证品质没错,但层层加价的认证体系,是否已背离初衷?与天争命没错,但竭泽而渔的采集方式,又能争多久?”
他抬手,一枚留影石飞起,在空中投射出光影——
那是百草谷试验田的景象:改良后的“玉髓草”在阵法辅助下,生长周期缩短四成,产量翻倍;废弃矿渣在特殊丹液处理后,可提取出稀有金属;甚至凡人城池的生活垃圾,经过分类处理,也能提炼出微量的“红尘火”,用于炼制某些特殊丹药。
“新丹道的核心,不是否定传统,而是拓展边界。”凌煅声音渐高,“我们认为,丹师不应只是资源的消耗者,更应是循环的构建者。‘化废为宝’不是口号,而是方法——将废弃物转化为资源,将低效材料提升效能,将稀缺资源实现人工培育。”
“我们研究出十七种常见灵植的快速培育法,可将成本降低三到五成;我们开发出三十八种废料转化方案,让原本无用的东西变成丹材;我们甚至尝试将丹道与器道、阵道、符道结合,创造出‘复合丹器’——”
他取出三件样品。
第一件,韩立改良的“止血散”,但包装方式变了——不再是玉瓶,而是可降解的灵植薄膜包裹,使用时可连包装一起敷在伤口,薄膜会自行融化,增强药效。
第二件,柳依依的“青木丹液”与简易阵盘结合。涂抹丹液后,可在体表形成一层持续半个时辰的微型聚灵阵,提升木系法术威力。
第三件,墨渊的“噬铁矿基板”制成的模块化阵盘。巴掌大小,六块可拼成一个完整防护阵,且损坏任何一块都可单独更换。
三件样品在台上演示,引发阵阵惊叹。
尤其是模块化阵盘——当墨渊老人上台,颤巍巍地演示如何快速拼装、更换时,连评审席上的几位长老都忍不住探身细看。
“这些,就是新丹道的实践。”凌煅环视全场,“我们不敢说已找到完美答案,但我们至少提出了一种可能——丹道可以更普惠,可以更可持续,可以与万物共生而非掠夺。”
台下开始骚动。
不少中小势力的代表眼中放光——他们深受丹药高价之苦,若真能降低成本……
但反对声也立刻响起。
一位古法派宿老起身,须发皆张:“荒谬!丹道乃精密之术,岂能如儿戏般胡乱拼凑?你那些所谓‘复合丹器’,不过是投机取巧,失了丹道纯粹!”
凌煅平静回应:“请问前辈——上古时期,丹道初兴时,可有如今这般严密的品阶划分?可有所谓‘纯粹’?《丹道本纪》有载,丹祖创法时,曾以兽血为引,以地火为炉,以顽石为材——按今日标准,岂不也是‘胡乱拼凑’?”
那宿老噎住。
又一位世家家主起身:“就算你说得有理,但丹道革新岂是一朝一夕?你这些方法未经时间检验,若推广开来,出了差错谁负责?”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尝试,更多数据。”凌煅抬手,又是一枚留影石,“这是新火谷过去六个月的所有炼丹记录——包括三百次成功案例,以及……四十七次失败记录。每一份数据都公开可查,欢迎任何同道验证、挑错、甚至提出更好方案。”
公开失败记录!
这一举动让全场哗然。在丹道界,失败经验往往比成功更珍贵,各家都视若珍宝,岂会公开?
凌煅继续:“新丹道不追求‘完美无瑕’,我们追求‘持续改进’。一个人的智慧有限,千万人的智慧无穷。所以我们创立‘薪火会’,建立知识共享、资源互助的体系——今日在座诸位,若有兴趣,皆可加入,共同探索。”
这话彻底点燃了会场。
中小势力代表跃跃欲试,保守派脸色铁青,而更多中立者开始认真思考——或许,这条新路真的值得一试?
评审席上,姬无妄始终面色平静。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开口:“林小友的理念,确有新意。但老夫有一问——”
全场寂静。
“丹道之本,在于‘丹’。无论理念如何花哨,最终都要落在一枚枚实实在在的丹药上。”姬无妄目光如炬,“林小友的这些构想,可否炼出……能让元婴修士眼前一亮的丹药?”
致命一问。
新丹道此前展示的,大多是低阶丹药的改良。在绝对的高阶领域,能否与传统丹道抗衡?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凌煅身上。
凌煅沉默了三息。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盒,打开。
盒中是一枚鸽蛋大小、表面有九色光华流转的丹药。丹药出现的瞬间,整个广场的灵气都开始向它汇聚,形成肉眼可见的灵气漩涡!
“此丹,名为‘九转归元丹’。”
凌煅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它以九种属性相克的废弃妖丹为主材,以‘噬疑’古法中的‘逆炼归元’之术,化冲突为相生,历时四十九日方成。药效——可在元婴修士法力耗尽时,瞬间恢复三成,且无任何副作用。丹成之时,曾引动四九小天劫。”
全场死寂。
能引动天劫的丹药,至少是六阶!而恢复元婴修士三成法力,且无副作用——这功效已接近某些七阶丹药!
更重要的是,主材是“废弃妖丹”!那可是市面上几乎白送的东西!
姬无妄的眼神终于变了。
他盯着那枚丹药,良久,缓缓道:“可否……让老夫一观?”
“当然。”凌煅将玉盒推向评审席。
玉盒飞至姬无妄面前。他没有用手接,而是以神识包裹,仔细探查。越探,神色越凝重。
一炷香后,他抬头,眼中已无丝毫轻视:“丹成六阶上品,药效属实。炼制手法……确是上古遗风,但又有创新。”
他将玉盒传于其他评审。六位评审轮流探查后,脸色各异——震惊、怀疑、嫉妒、甚至是……恐惧。
皇甫松是最后一个看的。他接过玉盒时,手指微微发抖。探查结束后,他深深看了凌煅一眼,那眼神复杂到难以解读。
玉盒回到凌煅手中。
姬无妄起身,面向全场:“第一项文比,林凡小友通过。新丹道理念,确有可取之处。”
掌声响起,起初稀落,继而如潮。
凌煅执礼下台,回到挑战席时,后背已冷汗涔涔。那枚九转归元丹,其实是他用天机阁给的“万象拟形丹”拟化的——真正的丹药还在炼制中,至少还需七日。但拟形的效果太过逼真,连姬无妄都骗过了。
苏药瑶递来一杯灵茶,低声道:“接下来是武比,你撑得住吗?”
凌煅饮尽茶,点头:“撑不住也得撑。”
他望向评审席,姬无妄正宣布第二项——
“武比第一场,基础丹。双方各炼一炉‘三阳蕴神丹’,以成丹数、品质、用时综合评定。时限,三个时辰。”
三阳蕴神丹,四阶丹药,金丹期修士温养神魂的常用丹。其炼制过程需同时操控三种属性不同的阳火,对丹师的火候控制要求极高。
丹盟出战的,是一位白发老者,胸前的五阶丹师徽记熠熠生辉。
凌煅深吸一口气,起身。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第三节
玉台中央,两座丹炉缓缓升起。
丹盟的炉是三足青铜鼎样式,炉身铭刻着繁复的聚灵阵纹,炉耳雕成蟠龙形状,龙口含珠——那是可自动调节火候的“定火珠”,价值不菲。
凌煅的炉则朴素得多,是他平时惯用的那尊暗红色丹炉,炉身只有简单的云纹,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若细看,会发现炉壁表面有极细微的流光转动——那是他以“心炼意铸”之术刻入的微观阵法,与丹心琉璃火共鸣时可提升三成控火精度。
“双方验材。”主持比试的执事高声道。
两人走到材料台前。三阳蕴神丹需二十七种主辅材,其中三种核心材料——“烈阳花”、“赤炎晶粉”、“金乌草”——必须现场处理,考验丹师的材料预处理功底。
丹盟老者率先动手。他取过烈阳花,手指如穿花蝴蝶,眨眼间便将花瓣、花蕊、花萼分离,各自置于不同玉碟中。动作行云流水,引得一片赞叹。
凌煅却不急。他先将所有材料排开,闭目感应片刻,然后才动手——没有炫技般的快速分解,而是以丹火凝成细丝,如手术刀般精准切入材料内部。
“他在做什么?”台下有人疑惑。
但很快,识货的人看出了门道——
烈阳花被丹火丝从内部经络处分离,最大程度保留了药性;赤炎晶粉被火焰包裹悬浮,杂质在高温下自行析出、脱落;金乌草更是被直接“炼”成一滴金色草液,省去了研磨步骤。
“好精微的火控!”观摩区那位邋遢道人猛地坐直,醉眼惺忪中闪过精光,“这小子的丹火……有古怪。”
材料处理完毕,双方开始炼丹。
丹盟老者按部就班:开炉、热鼎、投药、控火。每一个步骤都标准得像教科书,火焰在他手中温顺如绵羊,三色阳火交替升腾,炉内药香渐浓。
凌煅却走了另一条路。
他没有一次性投入所有材料,而是分批、分时投入。炉火也不是稳定的三色交替,而是一会儿炽白如日,一会儿温黄如月,一会儿又转为淡青色。
“乱来!”古法派宿老摇头,“三阳蕴神丹讲究阴阳调和,他这样忽冷忽热,必定炸炉!”
可炉没炸。
不仅没炸,炉口升起的药雾反而越来越浓郁,雾中隐隐浮现出三足金乌的虚影——那是丹药将成的异象!
邋遢道人猛灌一口酒,哈哈大笑:“妙!妙啊!这小子不是乱来,他是把三种阳火‘叠’起来了!看那火焰颜色变化——每一次变化,都是前一种火焰的余温未散、后一种火焰已生,三者交替而不中断,形成持续的高温环境!这手法……老夫只在古籍残篇中见过!”
众人闻言细看,果然如此。
凌煅的火焰看似不稳定,实则形成了一种精密的节奏。三种阳火的特性被巧妙利用——烈阳火的爆发性用于提纯,赤炎火的持续性用于融合,金乌火的渗透性用于固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在炼丹,而是在演奏一曲火焰的交响。
两个时辰过去。
丹盟老者炉中传出清脆的嗡鸣——丹成了。炉盖升起,九枚赤红丹药飞出,落入玉盘。每枚丹药表面都有三道金色纹路,代表品质达到“三纹”标准。
“九丹三纹!不愧是五阶丹师!”台下欢呼。
老者面露得色,看向凌煅那边——凌煅的炉子还没动静。
又过半个时辰。
凌煅终于收火。炉盖缓缓升起,飞出的丹药却只有……六枚?
台下哗然。
“才六枚?数量上就输了!”
“等等……你们看丹药!”
那六枚丹药悬浮空中,每一枚都晶莹如玉,表面不是三道金纹,而是六道!更惊人的是,丹药周围自动形成了一圈淡金色的光晕——那是丹药品阶达到某个极限时才会出现的“丹晕”!
“六丹六纹,且生丹晕!”评审席一位副盟主失声,“这……这已接近五阶丹药的品质了!”
三阳蕴神丹本是四阶,炼出五阶品质,意味着炼制者对药性的理解、火候的控制已远超丹方本身要求。
执事上前,以特制法器检测双方丹药。
“丹盟方,九枚三纹,综合评分——甲等。”
“新火谷方,六枚六纹带丹晕,综合评分——超甲等!”
“第一场,新火谷胜!”
宣布声落下,全场沸腾。
丹盟老者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服——品质差距太大了。他深深看了凌煅一眼,拂袖下台。
凌煅收回丹药,脸色微白。刚才的炼制对心神消耗极大,尤其是维持三种火焰的精准叠加,几乎抽干了他一半神魂之力。
苏药瑶及时递上温养丹药。凌煅服下,闭目调息。
台上,姬无妄宣布:“第二场,创新丹。双方各展示一枚自创丹药,由评审团与在场百位随机选出的同道共同品鉴投票。时限,一个时辰准备。”
这才是重头戏。
凌煅看向评审席,发现皇甫松正与身边一位刑堂长老低语,眼中闪过阴冷的光。
不对劲。
果然,当双方展示台升起时,丹盟那边走出的不是某位知名丹师,而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面色苍白,眼神躲闪,上台时甚至踉跄了一下。
“丹盟方,由丹师楚风展示创新丹——‘破境丹’。”执事介绍。
破境丹?
凌煅心头一沉。那是帮助修士突破大境界的丹药,至少是五阶,且丹方早已失传。丹盟怎么可能让一个如此年轻的丹师炼制?
楚风颤抖着手取出玉盒,盒中是一枚龙眼大小、表面有雷电纹路的紫色丹药。丹药出现的瞬间,天空竟隐隐传来雷声!
“此丹……可助金丹后期修士,提升三成结婴几率。”楚风声音发虚。
全场轰动!
提升结婴几率,这是无数金丹修士梦寐以求的!虽然只有三成,但已足够逆天!
评审团立刻上前检测。片刻后,姬无妄亲自宣布:“丹成五阶上品,药效属实。”
掌声雷动。所有人都明白,这枚丹药的价值远超之前所有。
压力全到了凌煅这边。
他缓缓起身,脑中飞速运转。对方拿出这种级别的丹药,明显是早有准备——要么是真的研究出了失传丹方,要么……是用了某种非常手段。
时间紧迫,他必须拿出能与之抗衡的东西。
可仓促之间,去哪里找?
就在此时,怀中的残炉忽然剧烈震动。紧接着,一段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
那是一座古老的祭坛,坛上刻着星图。星图中央,悬浮着一枚由星光凝结的丹药。丹药旁有古篆小字:“星辉淬体,可洗髓伐骨,重塑根基。”
洗髓伐骨,重塑根基!
这是比提升结婴几率更逆天的功效!尤其对根基受损、或是先天不足的修士而言,这等于再造道途!
画面只持续了一息,但凌煅已抓住关键——那枚丹药的炼制原理、核心材料、甚至是部分手法,都清晰印在脑海。
残炉在帮他!
来不及多想,凌煅走上展示台。他没有立即取出丹药,而是先开口:
“诸位,丹道之妙,不仅在于提升修为,更在于……弥补缺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在座诸位,有多少人因为早年根基受损,而困于当前境界?有多少人因为先天不足,而道途渺茫?又有多少人,因为一次重伤,而断了未来?”
台下寂静,不少修士眼中泛起苦涩——修行路上,谁没有遗憾?
“今日,新火谷展示的丹药,名为——”凌煅一字一顿,“星髓再造丹。”
他抬手,却没有取出成品丹药,而是直接开始现场炼制!
“此丹需以星辰之力为引,故而无法提前炼制。请诸位见谅,林某需借天时,现场成丹。”
说完,他盘膝坐下,丹炉悬于身前。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最烈。但凌煅却以丹心琉璃火为引,在炉口上方三寸处,硬生生凝出一个微型的“聚星阵”!
阵法成型瞬间,明明是白天,却有七点星光穿透云层,垂直射入阵中!
“白日引星!”有人惊呼,“这是上古星炼丹术!”
凌煅已进入忘我状态。他按照残炉给的指引,将二十七种材料依次投入——这些材料并不罕见,甚至有些很普通,但搭配方式和处理手法闻所未闻。
炉火转为深邃的星空色,火焰中竟有星辰幻灭的景象。炉内传来奇异的嗡鸣,仿佛在呼应天外的星光。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当最后一点星光被吸入炉中,凌煅猛然睁眼,一掌拍在炉身:
“丹成!”
炉盖冲天而起,一道银白光柱直射云霄!光柱中,三枚通体银白、表面有星河流转的丹药缓缓飞出。
丹药出现的刹那,离得近的几位老修士忽然浑身一震——他们感觉停滞多年的瓶颈,竟有了一丝松动!不是修为的提升,而是……根基的补全感!
“此丹可洗髓伐骨,重塑根基。”凌煅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无比清晰,“对金丹及以下修士,可修复八成根基损伤;对筑基修士,可补全先天不足;对炼气修士……可提升修炼资质。”
他看向楚风那枚破境丹:“破境丹助人向上攀登,固然可贵。但星髓再造丹,是给那些跌倒在地、甚至从未站起过的人……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诸位说——”他环视全场,“哪一枚,更算‘创新’?”
死寂。
然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多少修士因为根基问题困顿一生,多少天才因为早年损伤黯然陨落!这枚丹药,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
评审团紧急商议。姬无妄亲自检测星髓再造丹后,沉默良久,最终宣布:
“两枚丹药,皆为创新之作。但功效方向不同,难以直接比较。依照规则,由在场百位同道投票——”
投票结果:破境丹,四十一票;星髓再造丹,五十九票。
“第二场,新火谷胜!”
楚风在宣布结果的瞬间,瘫倒在地,被丹盟执事扶下台。凌煅注意到,他离场时,皇甫松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
连赢两场。
台下已是沸腾。新火谷的名字被反复提起,不少人开始认真考虑加入薪火会。
但凌煅知道,最难的一关,还没来。
果然,姬无妄起身,声音传遍全场:
“文比武比,皆已结束。按惯例,本届论法本应到此为止。但——”
他看向凌煅:“林小友连赢两场,展露出的丹道造诣,已远超同辈。老夫心中技痒,想与林小友进行一场……额外的切磋。”
“不知林小友,可敢接?”
全场瞬间安静。
丹盟盟主,元婴后期大修士,中州丹道第一人——亲自下场,挑战一个金丹中期的后辈?
这已不是论法,这是……碾压。
凌煅缓缓抬头,迎上姬无妄的目光。
他知道,这才是皇甫松真正的杀招——逼姬无妄亲自出手,在天下人面前,彻底碾碎新丹道的声望。
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忽然,观摩区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姬盟主以元婴之尊,挑战金丹后辈,未免有失身份。”
众人望去,说话的是那位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她缓缓起身,面纱下的眸光如寒星:
“不如这样——妾身代林长老,与姬盟主切磋一局。如何?”
话音落下,她轻轻揭下面纱。
露出一张倾国倾城、却又冰冷如霜的容颜。
全场哗然!
“冰魄仙子!”
“百草谷谷主,她什么时候来的?”
凌煅也愣住了。冰魄仙子确实说过会来观礼,但没想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
姬无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微笑:“原来是冰魄道友。既然道友有意,老夫自当奉陪。只是不知……道友想如何切磋?”
冰魄仙子缓步上台,与凌煅擦肩而过时,传音入密:“做你该做的事,这里有我。”
然后她面向姬无妄,声音清冷如泉:
“很简单。”
“你我各炼一枚——生死丹。”
第四节
“生死丹”三字一出,整个广场的温度骤降。不是比喻——冰魄仙子周身散发的寒意,已让玉台表面凝出一层薄霜。
姬无妄的笑容淡了几分:“冰魄道友,生死丹乃丹道最凶险之赌。你我皆为一派之主,何必至此?”
“正因为是一派之主,有些事才必须说清楚。”冰魄仙子素手轻抬,一枚通体冰蓝的丹药悬浮掌心,“十年前,百草谷‘雪魄长老’前往丹盟交流丹术,归途中遭人截杀,身中‘九阴绝脉毒’而亡。姬盟主可还记得?”
姬无妄面色不变:“此事丹盟已彻查,乃散修所为,凶手早已伏诛。”
“是吗?”冰魄仙子指尖轻点,那枚冰蓝丹药投射出一段模糊画面——
一个黑衣人将毒瓶交给某个胸前绣着丹炉徽记的修士。虽看不清面容,但那修士腰间悬挂的令牌,分明是丹盟内堂执事的制式!
“这是雪魄长老临死前,以最后神魂之力封入‘冰魄留影丹’的景象。”冰魄仙子声音冷彻骨髓,“十年来,我百草谷从未停止追查。今日既然站在这里——”
她直视姬无妄:“要么,姬盟主交出真凶;要么,你我以生死丹决个明白。用命来赌,看天意站在哪边。”
全场死寂。谁也没想到,一场丹道论法,竟牵扯出十年前的宗门血仇。
凌煅心头震动。他终于明白冰魄仙子为何亲临——这不仅是来助阵,更是来讨债。
皇甫松霍然起身:“冰魄谷主!此等无凭无据的指控——”
“闭嘴。”姬无妄抬手制止,目光落在冰魄仙子手中的留影丹上,良久,轻叹一声,“冰魄道友,此事确有隐情。但并非你想的那样。”
他缓缓站起,青袍无风自动:“既然道友执意要一个交代……好,老夫应了。不过生死丹赌的是炼丹师的命,却未必能还死者公道。不如换一种方式——”
姬无妄袖中飞出一枚古朴玉简:“此乃丹盟秘传的‘同心共命丹’丹方。你我同时炼制此丹,成丹后交换服下。此丹无毒,却会将服用者未来三年的命运强行相连——一人重伤,另一人同受;一人破境,另一人共益。”
他目光扫过全场:“以此丹为契,老夫以三年命运为质。三年内,若冰魄道友能查明真凶,老夫愿以盟主之位担保,给百草谷一个交代。若查不出……此事便到此为止,如何?”
这提议,比生死丹更狠。
生死丹只是一次性赌命,而同心共命丹,是将两人绑在一起三年!若冰魄仙子在此期间遇险,姬无妄也会受牵连;反之亦然。
“盟主不可!”几位丹盟长老齐声劝阻。
姬无妄摆手,只看着冰魄仙子:“道友敢接吗?”
冰魄仙子沉默片刻,指尖冰蓝丹药化为流光消散:“可。”
“爽快。”姬无妄抬手,“那就开始吧。”
两座新的丹炉升起。与之前的比试不同,这两尊炉通体黝黑,炉身刻满了古老的封印符文——这是专门用于炼制高危险性丹药的“禁炉”,能隔绝丹药异变引发的事故。
同心共命丹的丹方被投射在半空,共七十二种材料,其中九种标注为“禁忌材料”,必须在特定时辰、以特定手法处理,稍有差池便会引发反噬。
“午时三刻已过,今日只能炼制简化版。”姬无妄道,“以三十六种主材为基础,成丹后功效可持续三个月,而非三年。冰魄道友可有异议?”
“无。”冰魄仙子已走向材料台。
两人同时开始处理材料。整个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视——这不仅是一场丹术较量,更是一场关乎两大势力未来三年走向的豪赌。
凌煅紧紧盯着冰魄仙子的手法。
她的炼丹术与百草谷一贯的温和风格截然不同,指尖流转的冰魄寒焰凌厉如刀,材料在她手中不是被“处理”,而是被“征服”。
每一种药材的特性都被她逼到极致,再强行揉合在一起。
这种手法,霸道,却也危险。
反观姬无妄,动作看似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他的火焰是纯净的白色,温度不高,却让材料主动“融化”成需要的形态。
那是将丹火控制到极致后产生的“火灵共鸣”,是真正的宗师境界。
一个时辰后,两人同时完成预处理,开始正式炼丹。
冰魄仙子开炉的瞬间,整个玉台的温度降到冰点。炉火不是从炉底升起,而是从炉内凭空凝结——那是将寒冰属性催发到极致后产生的“冰中火”,一种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火焰形态。
“冰魄道友的‘玄冰真火’又有精进。”姬无妄赞了一句,也点燃自己的炉火。白色火焰温吞吞地燃烧,却让周围空间微微扭曲。
两种截然相反的火焰,在玉台上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突然,冰魄仙子的丹炉剧烈震动!炉壁上凝结的冰霜炸裂,一道灰黑色雾气从炉口溢出,迅速向四周蔓延!
“阴煞反噬!”有识货的长老惊呼,“她用了‘九幽魂草’!那是炼制邪丹的材料,怎会出现在同心共命丹的丹方里?!”
姬无妄脸色一变:“冰魄道友,你——”
“闭嘴炼丹!”冰魄仙子冷喝,双手结印,周身寒焰暴涨,硬生生将灰黑雾气压回炉中。但她的脸色明显苍白了一分,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她在丹方里加了料!
凌煅瞬间明白——冰魄仙子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同心共命,她是要在炼丹过程中,逼出当年之事的真相!九幽魂草能引动神魂深处的记忆碎片,若姬无妄真的与雪魄长老之死有关,此刻必然会产生感应!
果然,姬无妄的丹炉也开始不稳。白色火焰中隐隐浮现出几道黑影,黑影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嘶吼。那是被九幽魂草强行引出的心魔,或者说……记忆中的罪孽。
姬无妄闷哼一声,强行稳住炉火。他看向冰魄仙子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冷意:“道友,过分了。”
“过分?”冰魄仙子嘴角血迹未干,却冷笑,“比起一条人命,这算过分?”
两人不再交谈,全力控炉。玉台上,一冰一火两股力量疯狂对冲,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禁炉表面的封印符文逐一亮起,才勉强将余波限制在台内。
又一个时辰。
“铛——”
姬无妄的炉盖率先开启。一枚乳白色的丹药飞出,表面有阴阳双鱼图案流转。丹药在空中旋转,散发出温和的共鸣之力——那是同心共命丹特有的气息。
几乎同时,冰魄仙子的炉盖也开了。飞出的丹药却是灰白相间,表面布满细微裂痕,显然成丹过程中出了岔子。
两枚丹药落入各自手中。
冰魄仙子盯着手中那枚残丹,忽然笑了,笑得悲凉:“果然……炼制此丹,需心中无垢。我的丹有缺,是因为心中有恨。那你的丹呢,姬盟主?”
她将丹药举起:“你的同心共命丹……为什么带着血腥味?”
姬无妄沉默。他掌心的丹药确实完美,但仔细感应,那阴阳双鱼图案深处,确实缠绕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血煞之气。
只有亲手沾染过无辜之血的人,炼出的同心丹才会如此。
全场哗然。
“盟主!此乃污蔑!”皇甫松拍案而起。
姬无妄抬手,止住所有声音。他看着冰魄仙子,看了很久,最后轻叹:“此事,老夫会给道友一个交代。但不是在这里,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收起丹药:“今日论法到此为止。明日,老夫会亲赴百草谷,与道友……以及林小友,详谈。”
说完,他转身,青袍拂动间,人已消失在空中。
留下一广场目瞪口呆的人。
冰魄仙子抹去嘴角血迹,缓步下台。经过凌煅身边时,传音入密:“准备撤离。今夜,天丹城不会太平。”
凌煅心头一凛。
果然,皇甫松的声音冷冷响起:“且慢!万丹大典尚未结束,诸位就想走?”
他起身,环视全场:“按照历届规矩,大典需持续三日,期间各方可自由交流丹术、交易资源。怎么,新火谷才赢了两场,就要拂袖而去?是看不起天下丹师,还是……心虚?”
这话歹毒,直接把新火谷架在火上烤。
凌煅知道,皇甫松这是要强留他们——无论是为了继续刁难,还是为了别的目的。
他起身,面向全场:“皇甫堂主说笑了。新火谷来此,本就是为交流学习。既然大典还有两日,我们自当留下,与诸位同道切磋丹术、互通有无。”
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今日连番比试,林某心神损耗过度,需调息半日。这样吧——明日辰时,林某在城南‘丹心苑’设一场‘答疑会’,任何同道皆可前来,共同探讨丹道疑难。届时,新火谷也会展示几种最新的研究成果。”
以退为进。
既给了皇甫松台阶下,又把主动权抓回自己手里。答疑会的形式,远比被动应战更显气度。
皇甫松眼神阴冷,却也不好再逼,只得冷笑:“好,那明日就看林长老的风采了。”
一场风波,暂时压下。
第五节
返回听松苑的路上,气氛凝重。
刚进院门,石猛就迫不及待地布下隔绝阵法:“那姬无妄明显心里有鬼!冰魄前辈,您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捅破?”
冰魄仙子在石凳上坐下,面色比刚才更苍白几分:“捅破又如何?无凭无据,仅凭一枚丹药的血煞之气,定不了堂堂丹盟盟主的罪。反而会逼得丹盟狗急跳墙,当场翻脸。”
她接过苏药瑶递来的疗伤丹药服下,缓了口气:“我今日冒险引动九幽魂草,不是为了逼他认罪,而是为了验证一件事——”
“什么事?”凌煅问。
“验证他是否……还能控制自己。”冰魄仙子眼中闪过忧色,“你们可注意到,当九幽魂草引发心魔时,姬无妄的反应?”
凌煅回忆细节:“他强行压下了,但压得很勉强。而且,他看你的眼神……有一瞬间,很陌生。”
“那不是他。”冰魄仙子一字一顿,“或者说,不完全是。”
见众人不解,她解释道:“我与姬无妄相识两百余年。此人虽行事霸道,但素来磊落,从未用过阴私手段。但十年前雪魄长老遇害后,他的性情开始变化——对外,仍是那个丹道第一人;对内,却逐渐放权给皇甫松等激进派。”
“起初我只当他是闭关修行的缘故。但今日近距离接触才发现……”冰魄仙子顿了顿,“他的神魂,有两道气息。”
“夺舍?!”青玄散人失声。
“不是完整的夺舍。”冰魄仙子摇头,“更像是……被某种东西寄生,或者侵蚀。那东西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却又保留了大部分原本的意识。所以平日里看不出来,只有受到九幽魂草这种直指神魂的刺激时,才会显露端倪。”
凌煅想起残炉感应到的、与蚀灵妖藤同源的气息:“难道……是妖藤?”
“很可能。”冰魄仙子颔首,“蚀灵妖藤以吞噬灵脉为生,但古籍残篇中曾提及——成熟期的妖藤,亦可侵蚀修士神魂,将其变为‘藤奴’。藤奴保留原有记忆修为,却会不知不觉为妖藤服务。”
墨渊老人颤声道:“若真是如此……那整个丹盟,岂不已经……”
“未必是整个丹盟。”凌煅冷静分析,“妖藤侵蚀需要时间,更需要接触。皇甫松很可能是被侵蚀最深的,所以成了激进派的代表。而姬无妄作为盟主,可能是在试图压制妖藤的过程中,反被侵蚀。”
他看向冰魄仙子:“前辈刚才说,明日姬无妄会来百草谷详谈?”
“是。那是他‘清醒’时做出的承诺。”冰魄仙子道,“但我担心……等他回到丹盟深处,被妖藤完全控制后,这个承诺是否还能作数。”
院中一时寂静。
若真如推测,那他们面对的,已不仅是理念之争,而是与某种上古邪物的生存之战。
“当务之急,是安全撤离。
”凌煅起身,“明日的答疑会必须办,这是稳住皇甫松的幌子。但办完之后,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天丹城——我有预感,他们不会让我们顺利带走今日赢得的声望。”
他快速分配任务:
“石猛,你带韩立他们去城南丹心苑布置场地,阵盘用最高防护级别的。
青玄道长,你设法联系天机阁暗线,让他们准备一条紧急撤离通道。
药瑶,你帮冰魄前辈疗伤,顺便检查一下前辈的丹药……我担心九幽魂草的反噬没那么简单。”
众人领命而去。
凌煅独坐院中,取出那枚九转归元丹——不,现在该叫它“万象拟形丹”的残骸。丹药的拟形效果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小撮银灰色粉末。
他将粉末放在掌心,以丹火煅烧。粉末在火焰中重新凝聚,化作一缕极细的灰雾,雾中浮现出几个模糊的画面——
那是刚才比试时,从姬无妄丹药中剥离出的血煞记忆碎片:
一个黑衣人跪在姬无妄面前,双手奉上染血的玉瓶。姬无妄背对着他,声音冰冷:“处理干净。”
画面一转,是姬无妄独自站在密室中,面前悬浮着一截黑色的藤蔓。藤蔓如活物般扭动,尖端刺入他的眉心。姬无妄浑身颤抖,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归于平静。
最后一段画面最模糊——那是一片地底深渊,无数粗壮的黑色藤蔓如巨蟒般缠绕蠕动。藤蔓中央,一颗巨大的心脏缓缓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引发地脉震颤。心脏表面,浮现出一张人脸……
凌煅猛地掐灭火焰。
那张脸,他见过——在丹盟的资料中,那是三百年前陨落的、姬无妄的师尊,上一代丹盟盟主,玄丹真人的容貌!
玄丹真人……没死?还是说,他的遗骸被妖藤吞噬,成了核心?
无数线索在脑中碰撞、重组。凌煅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边缘,但那真相太过骇人,以至于他一时不敢深想。
夜色渐深。
凌煅收起灰烬,正准备回房调息,忽然察觉院外有人。
不是敌意,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窥探。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院门后,猛地拉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
但地上,放着一枚玉简。
玉简通体漆黑,表面没有任何标记。凌煅以神识探查,确认无陷阱后,才将其摄入手中。
玉简里只有一行字:
“子时三刻,青木峰后山‘断魂崖’,一个人来。关于妖藤,关于玄丹,关于……你师尊的死。”
落款处,是一个凌煅熟悉到刻骨的名字——
李慕白。
他的师兄,十年前在丹盟进修时“意外身亡”的师兄!
凌煅的手,微微颤抖。
十年前,师尊临终前将残炉托付给他,只说了一句话:“你师兄的死,不是意外。但真相,现在的你还承受不起。”
十年来,他拼命修行、钻研丹术、创立新火谷,除了革新丹道的理想,何尝不是想积累足够的实力,去查明师兄死亡的真相?
而现在,这枚玉简告诉他——师兄可能没死?而且,与妖藤、与玄丹真人、甚至与师尊之死有关?
陷阱。这大概率是陷阱。
但万一是真的呢?
凌煅握紧玉简,指节发白。他回头看向院内——冰魄仙子在疗伤,苏药瑶在护法,其他人都在忙碌。这个时候离开,风险极大。
可有些事,他必须弄清楚。
深吸一口气,凌煅做了决定。
他回房留下两封传讯符,一封给苏药瑶,一封给冰魄仙子。内容很简单:若自己卯时未归,立刻启动撤离计划,不必等他。
然后,他换上夜行衣,服下隐藏气息的丹药,悄然翻出院墙。
断魂崖在青木峰背面,是片荒芜的绝地。传闻百年前有丹师在此炼制禁丹失败,毒雾弥漫,至今寸草不生。
凌煅抵达时,子时已过。崖上雾气浓重,月光照不进来,四周一片死寂。
他站在崖边,神识全开。
“你来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
凌煅猛然转身——十丈外,一个黑袍人静静站立。兜帽遮住了面容,但身形……确实像记忆中的师兄。
“李慕白?”凌煅声音干涩。
黑袍人缓缓摘下兜帽。
露出的,是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确实是李慕白,但比记忆中老了十岁,眼角有了细纹,眼神也不再是当年那种清澈的少年意气,而是深不见底的沧桑。
“小师弟,好久不见。”李慕白笑了笑,那笑容却带着疲惫。
“你还活着……”凌煅握紧拳头,“那当年……”
“当年我没死,但也差不多。”李慕白走近几步,月光终于照亮他的脸——左侧脸颊上,爬满了细密的黑色纹路,像是某种植物的根须,“我发现了丹盟的秘密,被他们抓住,成了蚀灵妖藤第一批试验品。”
凌煅瞳孔收缩:“妖藤……寄生?”
“比寄生更糟。”李慕白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黑色藤蔓已与血肉长在一起,随着脉搏微微搏动,“它一点点吞噬我的修为、记忆、甚至神魂,想把我变成藤奴。但我用了师尊留下的秘法,强行保住了最后一丝清醒。”
他看向凌煅:“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第一,蚀灵妖藤的母体,就在天丹城地底。它吞噬了玄丹真人的遗骸,获得了部分记忆和修为,正在向完全体进化。”
“第二,姬无妄确实被侵蚀了,但他比我想象的顽强。他一直在暗中抵抗妖藤的控制,甚至试图找到摧毁母体的方法。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日会答应冰魄仙子的挑战——他想借外力,逼出体内的妖藤意识。”
“第三……”李慕白顿了顿,眼中闪过痛苦,“师尊的死,不是寿元耗尽。他是被玄丹真人……或者说,被妖藤操控的玄丹遗骸,吸干了修为而亡。因为师尊当年,是唯一一个发现妖藤存在、并试图毁灭它的人。”
凌煅如遭雷击。
那个慈祥的、手把手教他炼丹、临终前还在嘱咐他“丹道求真”的老人……竟是这般死去?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声音嘶哑。
“因为以前你不够强。”李慕白直视他,“而现在,你有了新火谷,有了薪火会,有了天机阁的支持,甚至……有了那尊残炉。你有了与妖藤一战的资格。”
他取出一枚骨白色的玉佩:“这是师尊临终前,托我转交给你的。当年我被抓前,将它藏在了断魂崖下。里面,有师尊毕生对妖藤的研究,以及……摧毁母体的唯一方法。”
凌煅接过玉佩。触手冰凉,内部隐约有光点流转。
“方法是什么?”他问。
“不知道。”李慕白摇头,“玉佩有封印,只有满足特定条件才能打开。师尊说……时机到了,你自然明白。”
他忽然身体一晃,脸上黑色纹路剧烈蠕动:“时间到了……妖藤在召唤我……”
“师兄!”凌煅上前扶住他。
李慕白推开凌煅,后退几步,重新戴起兜帽:“别管我。我体内妖藤根系已深,离开天丹城范围就会枯萎。我只能留在这里,做你们的眼睛。”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地图:“这是天丹城地下的密道图,标注了妖藤母体可能的位置。另外……小心皇甫松。他不是被侵蚀,他是主动投靠妖藤的。他想要的,是借妖藤之力,突破元婴,甚至取代姬无妄。”
说完这些,李慕白的身影开始变淡,仿佛要融入雾气中。
“等等!”凌煅急道,“我该怎么救你?”
“救不了的。”李慕白最后的声音传来,“但你可以完成师尊的遗愿——毁了妖藤,毁了丹盟里那些被腐蚀的脏东西。”
“小师弟,新丹道的路……别停。”
声音消散,人影无踪。
崖上只剩凌煅一人,握着冰冷的玉佩和地图。
月光终于破开雾气,照在崖边一株枯萎的黑色藤蔓上。藤蔓如蛇般蠕动了一下,最终化为灰烬。
凌煅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他才缓缓收起玉佩和地图,转身离开。
来时满心疑惑,归时……重担如山。
但这一次,他不再迷茫。
回到听松苑时,苏药瑶正站在院门口,眼中满是担忧。
“你去哪了?”她声音有些发颤。
凌煅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凉:“见了个人,知道了些事。药瑶,从今天起……我们要打的仗,不一样了。”
他将玉佩和地图放在石桌上,将昨夜所见所闻,简要说了一遍。
苏药瑶听得脸色发白,但很快镇定下来:“所以今日的答疑会……”
“照常举行。”凌煅眼神坚定,“不仅要举行,还要办得盛大。妖藤也好,皇甫松也罢,他们越不想让我们成功,我们就越要成功。”
他看向东方渐亮的天空:“然后,带着今日的声望,带着师兄给的地图,带着师尊留下的遗物——”
“我们杀回来。”
“在天丹城地底,在那株妖藤面前,告诉它……”
凌煅一字一顿:
“属于它的时代,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