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冰封的理想
南极大陆的寒风在“中山站”的金属外墙外呼啸，卷起冰晶在探照灯的光束中飞舞。林辰穿着厚重的防寒服走进主建筑时，室内外近六十度的温差让面罩瞬间蒙上白雾。
“林组长，我是科考队队长王海洋。”迎接他的中年人同样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收到北京指令，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
两人在简朴的会议室坐下。墙上挂着南极地图，红色标记标注着各国科考站的位置。林辰的目光停在其中一个标记上——那是程建国的服务器可能藏匿的区域，距离中山站两百公里。
“这个区域属于非主权地带，但有七个国家的科考站声称拥有科研权。”王海洋指着地图，“其中美国‘麦克默多站’最大，俄罗斯‘东方站’最深，还有日本、德国、英国、印度和我们中国的站点。”
“程建国的服务器可能在哪个站？”
“都不在。”王海洋调出卫星图像，“看这里，冰川裂缝区域，理论上不适合建站。但三个月前，我们监测到这里有微弱的热源信号。”
图像放大后，可以看到冰面上有细微的凸起，伪装成天然冰丘，但热成像显示下方有规律的热量散发。
“地下建筑？”
“很可能。而且......”王海洋切换画面，“两周前，这里有过一次强电磁脉冲，持续时间0.3秒，能量级别相当于小型核爆的万分之一。”
“定向脉冲？”
“对，方向朝上，目标是过境的某颗商业卫星。”王海洋表情凝重，“我们分析认为，是在进行数据传输测试。”
所有线索都对上了。程建国在南极冰层下建立了秘密据点，通过卫星与外界保持联系。
“能接近吗？”
“天气条件允许的话，雪地车需要八小时。但现在......”王海洋看向窗外，暴风雪正猛，“现在是南极的冬季，极夜期，室外温度零下六十度，风速常年在八级以上。强行外出等于自杀。”
“窗口期呢？”
“三天后有一个相对平静期，大约持续三十六小时。”王海洋在日历上标注，“但即使这样，风险也很大。”
林辰看向随行的张正和技术团队。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准备出发。”
接下来的三天，队伍在做最后的准备。雪地车检修、物资清点、应急预案演练。林辰利用这段时间，仔细研究了程建国的所有资料。
这位天才工程师的人生轨迹逐渐清晰：少年得志，抱负远大，但在关键项目上遭遇挫折，从此走向偏执。他把毕生所学都倾注在了“天网”系统上，认为这是解决人类能源问题的终极方案。
“他不见得是坏人。”一天晚上，王海洋在餐厅和林辰聊天时说，“我年轻时听过他的讲座，关于未来能源的构想，很震撼。可惜......”
“可惜走错了路。”
“或许在他自己看来，这条路才是正确的。”王海洋望向窗外的无尽黑暗，“在南极待久了，人会变得偏执。这里太极端，太孤独，容易让人坚信自己才是对的。”
林辰理解这种感觉。守护者的工作有时候也很孤独，要对抗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复杂的人性和庞大的系统。
出发前夜，他通过卫星电话联系了罗蔷蔷。信号很差，断断续续，但儿子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爸爸，你到南极了吗？”
“到了。”
“那里有企鹅吗？”
“有，等爸爸完成任务，带照片回去给你看。”
“爸爸小心。”
简单的对话，却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第三天凌晨，暴风雪果然减弱。五辆雪地车组成的车队驶出中山站，驶入冰原的黑暗。车灯在雪地上划出光柱，能见度不足五十米。
林辰坐在头车里，看着导航屏幕。代表目的地的红点在不远处闪烁，但实际距离还有一百八十公里。南极的地形看似平坦，实则暗藏危机——冰裂缝、雪桥、暗沟，任何一处都可能让车队全军覆没。
“林组，收到加密信号。”通讯器里传来技术员的声音，“频率和程建国研究所使用的一致。”
“能定位吗？”
“就在目标区域，强度在增强——他在主动发射信号！”
主动暴露？这不符合程建国一贯的谨慎作风。
“可能是陷阱。”张正在另一辆车里提醒。
“也可能是邀请。”林辰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继续前进，但提高警惕。”
车队在冰原上颠簸前行。四小时后，前方出现了灯光——不是科考站的集中照明，而是星星点点的蓝光，像是嵌在冰层里的LEd灯带。
“到了。”王海洋放慢车速。
车队停在一个冰丘前。走近后才发现，冰丘底部有一个不起眼的金属门，伪装成岩石纹理，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发现。
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掌纹识别器。林辰尝试按压，指示灯亮起绿色。
“他在等我们。”张正握紧了枪。
门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温暖的空气涌出，带着机油和电子设备特有的气味。
林辰带头进入。阶梯很长，估计深入冰层至少五十米。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四周是透明的观察窗，窗外是冻结了万年的蓝色冰川。
大厅中央，一个白发老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轮椅前是一个巨大的控制台，屏幕上显示着全球电网的实时状态。
“程建国？”林辰问。
轮椅缓缓转过来。老人很瘦，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睛依然明亮。他打量着林辰，然后笑了：“林建国的儿子，你终于来了。”
“你认识我父亲？”
“何止认识。”程建国操控轮椅靠近，“‘天网’项目，他是少数支持我的人之一。可惜......他走得太早。”
林辰握紧拳头。父亲从未提过这件事。
“你是来关闭这里的，对吧？”程建国指了指控制台，“可以，但在此之前，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他按下几个按键。观察窗外，冰川内部突然亮起——成千上万个光点，组成一个庞大的三维网络，在冰层中延伸向远方。
“这是什么？”
“‘天网’的最终形态。”程建国的声音带着自豪，“利用南极冰层作为天然的超导体，建立全球能量调配网络。一旦完成，可以在五分钟内将太阳能从澳洲输送到欧洲，将风能从北极输送到赤道。”
屏幕上显示出模拟效果：全球能源流动像血液一样在网络中循环，没有浪费，没有瓶颈。
“很美好，对吧？”程建国看着林辰，“但当年那些人说这是天方夜谭，说我会让世界依赖一个可能被攻击的单一系统。”
“他们说得对。”林辰说，“一个系统越集中，越脆弱。”
“但效率也越高！”程建国激动起来，“你知道现在全球能源浪费多少吗？输电损耗、储能损失、时空错配......如果采用我的系统，能源利用率可以提高三倍！可以解决贫困，可以阻止战争，可以让......”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林辰这才注意到，老人瘦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轮椅扶手上挂着输液袋。
“你病了。”
“癌症，晚期。”程建国平静地说，“所以我没有时间了。必须在死前，让世界看到这个系统是可行的。”
“所以你就攻击电网？制造危机？”
“不是攻击，是压力测试。”程建国调出数据，“所有‘攻击’都控制在安全范围内，我要证明现有电网多么脆弱，多么需要升级。”
“你差点造成全国大停电！”
“但最终没有，对吧？”程建国笑了，“因为我在控制。每一次波动，都在计算之内。我要的只是恐慌，只是让人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林辰感到一阵寒意。程建国的逻辑自成体系，他真心认为自己是在拯救世界。
“那些内鬼呢？那些牺牲的人呢？”
“必要的代价。”程建国的笑容消失了，“任何变革都有代价。你父亲当年也明白这个道理。”
“我父亲不会用无辜者的生命做代价。”
沉默。大厅里只有设备运转的低鸣。
许久，程建国叹了口气：“也许你是对的。但我已经停不下来了。系统还有七十二小时就会自动激活，届时全球电网都会收到升级指令。”
“可以停止吗？”
“理论上可以，但需要三把钥匙。”程建国指着控制台，“我一把，你父亲当年留下一把，还有一把......在你手里。”
“我？”
“你带来的瓷片，就是第三把钥匙。”程建国说，“你父亲去世前，把瓷片交给了最信任的人，说如果有一天我走错了路，就由那个人来纠正。”
林辰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咐：“瓷片要收好，关键时刻能救人。”原来是指这个。
他取出瓷片。在控制台的蓝光下，瓷片内部的裂纹仿佛在流动。
“三钥齐聚，可以永久关闭系统，也可以永久激活。”程建国说，“现在，选择权在你手里。”
压力如山。林辰看着屏幕上那个美丽的能源网络，又想起可能因此混乱的世界。
“如果我选择关闭呢？”
“那‘天网’将永远沉睡，人类将继续在低效的能源体系中挣扎。”程建国盯着他，“但如果你选择激活，我可以调整参数，让系统平缓过渡，避免动荡。”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没有选择。”程建国调出一个倒计时，“看，系统已经开始预启动。七十二小时后，如果没有三钥授权，它会强制激活——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倒计时：71小时58分22秒。
林辰看向张正，看向王海洋，看向身后的团队。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我需要时间考虑。”
“我给你二十四小时。”程建国说，“但提醒你，南极的天气不等人。二十四小时后，下一场暴风雪就会到来，你们可能困在这里几周。”
这是最后通牒。
队伍退回地面，在雪地车里开会。争论很激烈。
“不能相信他！”张正说，“万一系统激活后失控怎么办？”
“但他说得对，现有能源体系确实问题很多。”王海洋是技术出身，更能理解程建国的理想，“如果这个系统真能实现......”
“代价呢？”林辰问，“代价是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
深夜，林辰独自站在冰原上。极夜中的南极，天空是深邃的墨蓝，星辰异常明亮。他想起父亲，想起父亲未完成的理想，想起自己成为守护者的初心。
手机有微弱的信号。他拨通了郑组长的卫星电话。
“情况我了解了。”郑组长的声音断断续续，“上面开了紧急会议，意见不一。但最终决定权在你手里，因为你在一线。”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问问自己：你守护的是什么？”郑组长说，“是现有的秩序，还是更好的未来？是绝对的稳定，还是必要的变革？”
电话断了。林辰看着星空，很久很久。
凌晨，他回到地下大厅。程建国还在控制台前，似乎一夜未眠。
“想好了？”
“我有一个条件。”林辰说，“系统可以激活，但控制权必须移交给联合国，由多国共同管理。你不能一个人掌控。”
程建国笑了：“你以为我想要权力？我只要证明我是对的。”
“那就签字。”林辰递过一份刚起草的协议，“放弃所有个人控制权，将系统作为礼物献给人类。”
老人仔细阅读协议，然后签下了名字。字迹颤抖，但很坚定。
“现在，把钥匙给我。”
林辰交出瓷片。程建国从轮椅下取出另外两枚——一枚是金属材质，一枚是某种晶体。三枚钥匙插入控制台，严丝合缝。
屏幕亮起选择界面：激活\/关闭。
程建国看向林辰。所有人都看向林辰。
林辰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激活”。
没有巨响，没有闪光。只有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加速，全球电网的节点一个接一个亮起绿灯。系统在平缓接入，像春雨润物无声。
程建国看着这一切，眼泪流了下来。他用一生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
“谢谢你。”他对林辰说，“现在，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你的病......”
“不重要了。”程建国操控轮椅来到观察窗前，看着冰川中流淌的光之网络，“理想已经实现，个人生死无关紧要。”
七十二小时后，系统完全激活。全球能源效率提升了17%，没有任何混乱。国际社会在震惊之后，开始了关于新能源秩序的谈判。
程建国在系统激活后的第三天凌晨去世，安详得像睡着了。按照他的遗愿，遗体留在了南极冰层中，与他毕生的理想长眠。
林辰离开南极前，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地下大厅。控制台已经移交联合国，工作人员正在忙碌。
“他会是英雄吗？”张正问。
“也许吧。”林辰说，“历史会评判。”
飞机起飞时，南极正迎来极夜后的第一缕曙光。金色的阳光刺破黑暗，照在无垠的冰原上。
林辰看着这片被照亮的白色大陆，想起程建国最后的话：
“守护好那些光。因为每一点光，都可能是一个人的理想，一个家庭的希望，一个国家的未来。”
他闭上眼睛。
是的，他会守护好那些光。
因为这就是守护者的使命——无论光明来自何处，无论前路多么黑暗。
飞机穿过云层，飞向朝阳升起的方向。
而在地球的这一端，新的时代，已经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