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灰烬镇后,林燚与柳如絮专挑人迹罕至的丘陵与干涸河谷一路南下。
最初两日,尚能见到零星依靠贫瘠土地挣扎求存的村落,以及一些运送廉价矿石或皮货的小型商队足迹。
环境虽显荒凉,却仍属于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
然而,自第三日起,周遭的景象开始发生异变。
道旁原本顽强的灌木,叶片边缘普遍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卷曲焦黄,仿佛常年经受着无形热风的炙烤。
裸露的岩石表面颜色加深,触手竟有微微的余温。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并非硫磺,更像是某种金属被灼烧后残留的焦糊味,吸入肺中带着隐隐的燥意。
最明显的征兆在夜晚!
每当夜幕降临,南方地平线的尽头,总会映着一抹挥之不散的暗红色光晕。
如同大地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在缓慢渗血,将低垂的云层边缘染上不祥的色彩。
那红光并非火光,而是某种持续的能量逸散!
“环境的异变开始了。” 夜间一次短暂的休憩时,柳如絮望着那抹暗红,清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按照残图记载和传闻,这意味着我们已进入葬火天渊的辐射影响范围。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静。”
林燚默默点头,能感受到空气中火属性灵气正在逐渐变得活跃,甚至有些狂躁,这对身负焚天诀的自己来说感受尤为明显。
但同时,那股狂躁中也掺杂着令人不安的毁灭气息。
就在柳如絮话音落下不久,负责上半夜警戒的林燚,闭合的双目猛地睁开,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投向北方那片漆黑的夜空。
那里,目力所及,只有稀疏的星光和沉沉的夜色,什么异常也没有。
但就在刚才,林燚确确实实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如同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后荡漾开的灵力波动!
那波动带着明显的水属性特质,一闪即逝,快得让林燚几乎以为是错觉,更无法准确判断其方向和距离。
“怎么了?” 柳如絮并未睁眼,声音却立刻在寂静中响起,显露出同样的警惕。
林燚眉头微蹙,保持着凝视北方的姿态片刻,才缓缓收回目光。
“没什么。”语气平静,“可能是神识过于紧绷产生的错觉,或者…只是别的过路人,夜里赶路施展了术法。”
柳如絮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但接下来的守夜,无论是林燚还是后来接替的柳如絮,都变得更加专注。
神识如同最精细的蛛网,最大范围地铺开,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荒原的夜风呼啸而过,带着越来越明显的燥热与焦糊味。南方那抹暗红,在漆黑的夜幕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与不祥。
随着持续南下,空气中那股金属焦糊味愈发浓重,地面的温度也明显升高,踩上去的砂石都带着灼人的余温。
南方天际那抹暗红,在白昼也清晰可见,如同悬在天边的毒瘤。
这一日正午,两人在一处高大的、能遮挡炙热阳光和观察视线的岩壁背阴处短暂休整。
林燚正用神识扫视周围,目光忽然停留在岩壁脚下几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块上。
这些石块棱角分明,颜色与周围相似,但摆放的位置却绝非天然!
它们被看似随意、实则刻意地踢散,形成了一个歪斜却明确的箭头形状,尖端正对着他们来时的北方!
“柳如絮。” 林燚低唤一声,指向那堆石块。
柳如絮立刻上前,清冷的眸子扫过箭头,随即蹲下身,仔细查看石块缝隙。
很快,纤细的手指从石缝中捻起了一点晶莹剔透、尚未完全化开的冰晶。
在这片被无形热力炙烤的土地上,这点冰晶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刺眼。
指尖幽蓝光芒微闪,感知着冰晶中残留的微弱气息,脸色微微一凝,低声道:
“精纯水系灵力残留,寒气特性与玄水宗功法不同更阴柔绵长。不止一拨人,至少两方。这冰晶,是后来者留下的,时间不超过六个时辰。”
林燚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标记是警告,也是挑衅。” 林燚沉声道,“告诉我们,他们知道我们的路线,甚至可能知道我们发现不了他们。”
柳如絮站起身,拂去指尖冰晶,幽蓝的眸子望向南方那狰狞的红色天际线,又瞥了一眼那指向北方的箭头。
“路线不能再固定了。标记留在此处,说明对方预判我们会在此休整。他们或许就在前面,也可能在侧翼。”
从这一刻起,两人不再沿着相对直接的路线前进,也不再长时间停留于任何一处看似适合休整的地点。
行进路线变得极其飘忽。
时而突然转向东方,在复杂崎岖的丘陵地带疾行数十里。
时而又借助干涸河床的曲折河道,反向朝着来路方向潜行一段距离,利用高处观察后方。
甚至偶尔会故意留下一点不易察觉、却指向错误方向的微弱痕迹。
两人之间的交流也缩减到了极致。
一个眼神,一个简单的手势,或是一两个字的低语,便足以传达意图。
“东。”
“绕。”
“高。”
“散。”
两人如同两只在猎场中警觉的孤狼!
一边躲避着可能来自多方的追猎,一边坚定不移地朝着那散发着毁灭与诱惑的最终猎场葬火天渊靠近。
南下第五日正午,炙烤大地的热浪达到顶峰。
就在两人水囊将空,喉咙干渴如火灼时,幸运眷顾了两人一次!
在一处低洼的背阴山谷,他们发现了一小片尚未被天渊辐射完全蒸干的泥沼湿地。
浑浊却清冽的水洼不大,边缘生长着一些顽强的、叶片肥厚的耐热植物,为这片焦土带来了一丝难得的生机与湿气。
这对连日来在干燥酷热中跋涉的两人而言,不啻于甘霖。
林燚先谨慎地检查了水质与周围环境,确认没有隐藏的危险后,才示意安全。两人各自补充了清水,并将水囊灌满。
柳如絮走到水边稍远处,蹲下身,伸出素白的手,撩起一捧微凉的泥水,轻轻拍在脸颊和颈侧。
连日风尘与炎热带来的紧绷感,在这片刻的清凉中得到些许舒缓。
水珠沿着柳如絮清瘦却线条优美的下颌滑落,滴入下方的水洼,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一阵带着湿气的微风恰好拂过,吹动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也带来了短暂却真实的、属于正常世界的湿润气息。
柳如絮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惯有的冰寒似乎被这水汽柔化了一丝。
“这风…难得。”柳如絮轻声自语般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久违的松弛。
林燚在不远处靠着一块相对凉爽的石头坐下,闻言看向柳如絮。
阳光透过稀疏的耐热植物叶片,在她沾着水珠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让那总是冷若冰霜的容颜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嗯。上次感觉到这样的湿气,好像还是在北境的山谷里。”林燚也难得地接了一句,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紧绷。
柳如絮微微侧头,看了林燚一眼,没有接话,只是又捧起一掬水,静静感受着手心的凉意。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享受着这危机四伏的旅途中,偶然偷得的片刻宁静。
阳光,微风,水声,还有不远处同伴安静的呼吸,构成了一种短暂而虚幻的平和。
然而,这平和脆弱得如同泡沫。
就在柳如絮准备起身整理行装的那一刹那!
“轰隆!!!”
一声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像是九天惊雷的沉闷巨响,从正南方葬火天渊的方向猛烈传来!
巨响震耳欲聋,连两人脚下这片泥沼都为之剧烈震颤,水面荡起混乱的波纹!
两人瞬间如同触电般弹起!
所有舒缓与松懈在千分之一秒内被碾得粉碎,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剑,死死望向南方天际。
那里,暗红色的光晕似乎比刚才更浓烈了一些,隐约还能看到一股夹杂着黑烟的尘土冲天而起,缓缓扩散。
对视一眼,无需言语,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与凝重。
“看来,已经有人先到了,” 林燚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静,“或者,那个鬼地方本身,就从来没安静过。”
柳如絮迅速用衣袖擦干脸上残留的水渍!
眼中最后一丝因休憩而产生的朦胧倦意被彻底点燃,化为更加冰冷锐利的幽蓝星芒。
利落地束紧斗篷,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
“加快速度。”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
没有再多看那片带来片刻慰藉的泥沼一眼,两人再次迈开脚步,朝着那传来毁灭之音的方向,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