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巨响在南陆群岛炸开,即便相隔万里,那声音依旧如撞钟般闷雷似的滚过海面与苍穹。
乾元真人一袭玄青道袍,负手立在悬空山的断崖边,衣袂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他眯着眼,望向极远处那团正在将灰暗天幕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刺目白光。
一个小世界,连同其中可能隐藏的殿宇、生灵、乃至窃取而来的漫长积累,就在他眼前彻底崩解。并非自然湮灭,而是操控者眼见不保,果决至极的自毁。
海天之间,肉眼可见的灵气乱流如亿万条疯狂扭动的银白色巨蟒,向四面八方喷溅、抽打,即便远隔万水千山,那精纯到令人心悸的灵气浓度,仍随着冲击波阵阵传来,拂过面庞时,竟带着灼热与刺痛感。
“啧啧啧。”乾元真人咂了咂嘴,声音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嘲讽,他指尖掠过颌下长须,“瞧瞧这灵气爆的……浓郁得快滴出水了。那群蛀虫,到底从咱们这方天地偷吸了多少底蕴去?倒是学精了,甫一被攻破外壳,立马断腕自爆,连点残渣都不肯留给我们查探。”
“何止是残渣,恐怕连记录痕迹的玉简都一同化为飞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侧后方响起。九溟真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三丈之外,他身着月白澜衫,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同样锁定了远方那团逐渐被虚空乱流吞噬的光晕。
“光是已清查并公告天下的据点,便不下百处。暗地里还未被发现的巢穴,谁知又有多少?积年累月,鲸吞蚕食,数目恐怕惊人。”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乾元真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乾元老兄,你这治下如今是越来越难打理了。本就毗邻那片‘深洋文明’,前阵子他们内部权力更迭,政局重组,导致辖境内镇压的无数凶悍妖兽禁制松动,四散奔逃。我收到的线报说,至少有数股已成气候的妖群,流窜到了你这南陆群岛的边缘地带。”
九溟真人向前踱了两步,与乾元真人并肩而立,望向下方浩渺海域与星罗棋布的岛屿:“祸不单行。你这边最近又连续拔除了五个大肆吞噬本地灵脉的异界据点。每打掉一个,就像戳破一个憋涨已久的气囊,被强行聚拢的灵气瞬间反哺天地,浓度陡升。此消彼长,那些流窜过来的妖兽得了这意外之喜,实力怕是已在暗中暴涨。更麻烦的是……”
他抬手,指向群岛深处一些烟火缭绕之处:“灵气复苏,大道显化。莫说修士受益,便是寻常流民只要有灵根,长期浸润在这等环境里,感气通脉,踏入炼气门槛的几率也大增。骤然多出这许多低阶修士,加上实力膨胀的妖兽……你这盟主之位,坐得可还安稳?”
一听此言,乾元真人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烦闷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竟在空中凝成一道小小的气旋。“唉,何止是不安稳,简直是焦头烂额!”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地盘就这么大,灵脉矿点、灵田药圃都是有数的。突然冒出来一批筑基修士,个个都要资源修炼,都要洞府安身,哪里够分?争抢厮杀、私下斗法,近来翻了何止一倍!要不然,怎么会特意把你调来协助我镇守?”
“资源?”九溟真人嘴角微微下撇,露出一丝冷峭的弧度,“我倒是觉得,如今对这些底层修士,尤其是新晋者,未免太过宽纵了。回想你我当年初踏道途,筑基之时,能用上几斤碎灵石便是幸事,杂灵石都属难得。为了一颗下品灵石,同门反目、杀人越货的惨事还少么?再看看现在。”
“随便一个刚筑基的小辈,竟也敢奢望以下品灵石修炼。人心不足,世风如此,岂是长治久安之象?”
“哈哈哈!”乾元真人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九溟真人的肩膀,“九溟老弟,你这便是只忆苦不思甜了。不错,当年咱们是苦。可你再想想,那时候的上品灵石,极品灵石,乃至那些能助人突破大境界的天地奇珍,轮得到你我这样的分神觊觎吗?哪一样不是被那些闭关不出的老怪物牢牢把持?”
他收敛笑容,眼中掠过复杂的光,有感慨,亦有一丝锐利。
“看看如今,我为一方盟主,坐拥百万里疆域,调配资源,生杀予夺。那些曾经高不可攀的宝贝,如今也有资格争上一争,用上一用。为何?还不是因为当年压在我们头顶的那些老东西,在这连绵动荡与征伐中,这才轮到你我辈乘势而起,占据这风口浪尖。”
他负手转身,眺望自家势力范围内连绵的仙山楼阁,声音低沉下去:“时也,运也。咱们不过是赶上了这波潮头,既握住了往日不敢想的资源,也看见了更高处那原本模糊的路径。福兮?祸兮?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呢。”
“倒也是这个道理。”
九溟真人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乾元真人的说法。他性情虽冷,却非不通世事,自然明白其中关窍。
就在这时,他忽然轻“咦”一声,目光如电,射向东南方向约百里处的一片群岛礁盘。
“那边……似乎有个流民据点?气息驳杂,但其中一道,清而不弱,竟已至炼气圆满,快要触及筑基门槛了。”
乾元真人随他目光望去。只见那片海域礁石嶙峋,浪涛湍急,几艘破旧的渔船拴在简陋的木码头边,岸边搭建着一些歪歪扭扭的棚屋。若非刻意探查,这等贫瘠混乱之地,根本不会引起高阶修士的注意。就在那片杂乱的气息中,确实有一道相对凝练的灵气波动,正蛰伏于最大的一间棚屋内,似在努力调和内外,冲击关隘。
“啧,这小家伙,倒是会挑地方。”乾元真人神识一扫即回,语气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此处虽偏,却恰在这次灵气爆涌的几处核心辐射区之一边缘,灵气浓度比往日高了数倍不止。对他这等低阶修士而言,就是洞天福地。也算是走了狗屎运,捡了个现成便宜。”
“运气?”九溟真人嘴角那丝冷意更明显了些,“只怕是催命符。此地灵气异象已显,瞒不过有心人。要不了多久,各方修士,无论是寻地修炼的散修,还是意图扩张的小门派,乃至那些嗅着灵气而来的妖兽,都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般汇聚于此。他一个无根无底的流民修士,怀璧其罪,守得住这暂时的福地吗?”
乾元真人已经毫无兴趣地收回了目光:“一个炼气期的小家伙罢了,是福是祸,皆看他自家造化。聪明的话,趁现在还没人注意,吸饱了灵气赶紧远遁千里,或许还能保住性命,搏个前程。若被这点突如其来的灵气冲昏头脑,妄图据为己有……”
他摇了摇头,转身向悬空山深处的宫殿群走去,声音随风飘散,再无波澜。
“……那便是他自己寻死了。”
九溟真人最后瞥了一眼那遥远而渺小的流民营地,眼中无悲无喜,随即也化作一道清冷流光,紧随乾元真人而去。万里之外,小世界崩灭的余波仍在虚空泛起细微涟漪。
简陋棚屋中的林,正沉浸在突破前最后的宁静里,对那两位至高存在漫不经心的判词,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