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孙权的通知,诸将疑惑之余,又有些不安。
上午与陈军激战沙洲,惨败而归,下午收拾战场,清点损失,忙了半天,已经将相关情况汇总上报。按理说,孙权会在统计、评估之后,明后天再召开相关会议,让所有人有个平复心情的时间。
毕竟他们只是进攻受挫,并不是全线崩溃,还有足够的实力进行防守,陈军也没有发起进攻的迹象。
此时此刻,孙权召集诸将议事,往往意味着损失太大,超出了能够承受的范围,甚至可能影响到接下来的守城。果真如此的话,那形势就太难了。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虞翻去了陈军的大营,猜到请降可能有了结果,心中生起一丝不能言明的希望。
沙洲失守,意味着他们后路断绝,已经没有取胜的希望。如果虞翻能谈出一个相对不错的条件,投降也不是不能接受。大势如此,非人力可为,很多人早就有心理准备。
三年时间,足够他们认清形势,知道孙权不是孙策,支撑不起江东。
陆续来到孙权的公廨,诸将大多都在前庭等着,只有个别人被人孙权召见议事。看一看周围有哪些人,大家心里都有了数,直到前锋大将程普匆匆赶来,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或者说死了。
程普是孙氏旧部中除了宗族之外年龄最长、影响力最高的大将,也是到目前为止,还没被陈军击败过的将领,手中掌握着江东最精锐的水师,也是最后的希望,担负着阻击大将军袁熙主力的任务。
他被召来,说明今天要说的事绝非小可,不仅仅是今天的战况。
程普一进门,无数双目光就看了过来。
程普心知肚明,却不说话。虞翻去陈军大营要经过他的防区,他虽然没有看到虞翻,但虞翻的衣冠变化,他还是清楚的。虞翻换了衣服,也就代表江东世族已经做了决定,孙权终究要为他的任性付出代价了。
将虞翻赶到泾县,是孙权迄今为止最大的失误。
程普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与其他人打个招呼,胡综就匆匆赶了出来,走到程普面前,躬身施礼。“程公,将军等你多时了。”
程普只能点头向诸将致意,跟着胡综进了中庭。
孙权坐在堂上,身边除了贴身的卫士,并无他人。隔壁的屋子里有人影摇晃,透着紧张和不安,程普不禁多看了两眼。
“是周泰和徐盛。”孙权迎了上来,轻声说道:“他们今天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刚刚疼醒了。”
程普撩起衣摆,跪倒在地。“将军,是普无能,未能阻止黄祖突进沙洲,致有今日之事,请将军免普为官爵,为一士伍,驾舟操橹,与袁熙决一死战,以报破虏、讨逆将军的知遇之恩。”
孙权叹了一口气,将程普扶了起来,引到堂上就座。“我孙氏出身小吏,能有今日,全赖诸君扶持。袁氏势大,无人能敌,非战之罪,程公不必自责。”
程普老泪纵横,孙权的心情却莫名的好了很多。
他无法改变形势,但他很担心身后名,担心百年之后如何面对父兄。现在程普主动揽过了战事不利的责任,他轻松多了,也放下了一大半顾虑。
他随即将虞翻与袁熙谈的条件说了一遍,征求程普的意见。
程普听完,眉头微皱。“仅有太守?”
孙权眨眨眼睛。“程公以为……不妥?”
他是江东的领头人。他如果只是二千石太守,其他人只会更低。投降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如果其他人不满意条件,不肯投降,这事就谈不拢,甚至会很危险。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不甘心如此,直接起兵谋反,砍了他的首级去领功?
袁熙肯定乐见其成。
他召诸将来,也是为了讨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
现在程普提出反对意见,他一点也不奇怪,反而有些期待。如果诸将都不满意,能齐心协力的和袁熙讨价还价,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
“破虏将军为洛阳朝廷效力,封乌程侯,讨逆将军为许县朝廷效力,封吴侯。将军归陈,岂能无爵?”
孙权嘴角抽了抽,深以为然。
他对虞翻带回的条件基本认可,只有一点觉得遗憾,袁熙居然不给他爵位。归降袁熙之后,他将出任太守,统兵的可能性很小,立功的机会也不会多,再想封侯就难了。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不能轻易错过。
只是这样的话,他自己不方便说,需要由其他人说,程普无疑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程公,我无功无德,岂能与父兄相提并论。”
“不然,将军顺天应人,使江东免于刀兵,全生民无数,便是最大的功德。”程普奋然道:“普当以理力争。若将军不能封侯,普死不瞑目。”
孙权一声叹息。“唯程公长者,其余诸君,只有门户私计尔。来人,请诸将登堂。”
侍从呼进,在前庭等待的诸将鱼贯而入,依官阶高低依次落座。程普坐了武将首席,董袭紧随其后。文官的首席则由虞翻坐了,秦松、陈端等人紧随其后。
等诸将坐定,孙权看了虞翻一眼。虞翻起身,清咳一声,正准备说话,程普便大声说道:“虞仲翔,你穿的是陈朝的官服,佩的是陈朝的印绶吗?”
虞翻瞥了程普一眼,一点也不意外,从容说道:“正是。”
众人顿时哗然。
他们看到虞翻已经很意外了,自然也不知道虞翻是一路杀进城中的,更想不到虞翻这身衣服是在陈军大营里换的,身上佩的官印也是陈朝大将军从事中郎的官印。
陈继汉禅,官制也很接近,服饰也没有进行更改,程普不说,他们根本看出问题,都以为虞翻还是以孙权的部下身份说话,万万没想到他已经成了袁熙的部下。
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那你现在是以袁大将军使者的身份来劝降吗?”
董袭脸色微变,起身欲辩,虞翻抬手,阻止了董袭,从容说道:“正是。”
程普大怒。“身为江东之臣,不为将军谋划御敌之策,反为陈朝说降之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君子当为乎?仲翔此举,就不怕天下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