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划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金属摩擦特有的光泽，边缘锐利，没有丝毫灰尘沉积——这意味着留下痕迹的东西，离开不会超过一小时。
陈默蹲下身，【净言丝】从指尖延伸，轻轻触碰其中一道划痕。规则层面的信息反馈回来：划痕中残留着极微弱的“秩序驱动”规则碎片，与零域整体的混乱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高度自律的机械造物。
“不是深渊生物，也不是规则风暴自然生成的怪物。”陈默站起身，声音压得很低，“这东西有目的性，行动轨迹笔直，直接冲着这扇门来的。”
凌波已经将随身携带的便携扫描仪对准划痕延伸的方向：“痕迹消失在残骸结构内部，那里有一处被暴力破坏的缺口，看破坏方式……像是被某种高温切割工具强行打开的。”
两人对视一眼。
有人，或者说有“东西”，比他们更早抵达这里，并且尝试过进入青铜门。
“先检查门的状态。”陈默没有贸然追击痕迹，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青铜门。他让【净言丝】编织成一张极薄的网，覆盖在门表面，开始进行毫秒级的规则扫描。
三秒后，结果反馈。
“门是完好的，没有被强行打开的迹象。”陈默的目光落在那个与信标匹配的凹陷处，“但门锁系统……有被尝试破解的痕迹。对方使用了至少十七种不同的规则密钥进行暴力破解，全部失败。”
“所以它还在附近。”凌波握紧了手中的规则干扰器——那是陈默用领域力量临时制造的一次性武器，能释放短暂的规则混乱场，“它在等我们打开门？”
“或者，它在等我们拿出信标。”陈默将青铜信标握在手中，没有立刻放入凹陷，而是开始快速分析信标与门锁系统的交互协议。
就在这时。
残骸深处的阴影里，传来极其轻微的、仿佛无数细小齿轮啮合的“咔嗒”声。
声音在迅速接近。
陈默和凌波同时后退半步，背靠青铜门，面向声音来源。
阴影蠕动。
从那个被暴力破坏的缺口中，缓缓“流淌”出某种东西。
那无法用常规生物或机械来形容。它由无数条半透明的、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规则线条构成，每条线条都在按照某种复杂的数学规律不断扭曲、重组，整体形态在不断变化——时而像一只多足昆虫，时而像一团纠缠的数据流，时而又坍缩成纯粹的光点阵列。
在它移动时，周围空间的规则会短暂地变得“有序”，那些混乱的规则碎片会被强行梳理、排列，仿佛它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道短暂的“秩序路径”。
“程序。”陈默认出了这东西的本质，“纯粹由规则逻辑构成的、拥有自主行动能力的‘程序实体’。它是零域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当年那个文明遗留下来的‘维护系统’。”
程序实体停在了距离他们十米处。
它没有眼睛，但陈默能感觉到，无数道规则扫描正从它身上发出，笼罩了自己和凌波，重点集中在他手中的青铜信标上。
然后，它“说话”了。
不是声音，而是直接在规则层面“广播”信息，被【净言丝】捕捉并翻译：
【检测到外部协议持有者。权限等级：临时访客。检测到目标信标：Et-789“情感编译场”后门密钥。执行程序：引导访客完成协议交接。】
信息广播的同时，程序实体表面开始凝聚出一根细长的、完全由规则线条构成的“触须”，缓缓伸向陈默手中的信标。
“等等。”陈默没有交出信标，而是在规则层面反问，“你是什么？谁创造了你？引导协议交接后，会发生什么？”
程序实体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身份：Et区域维护程序-子单元447号。创造者：青铜议会第七实验室。协议交接后：访客将获得Et-789实验场临时访问权限，可提取封存的实验数据与遗产。警告：Et-789实验场处于‘半激活’状态，内部存在未净化的‘实验残响’，访问风险等级：高。】
信息流平静、机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实验残响是什么？”凌波忍不住在规则层面插话。
【实验体意识碎片在规则风暴中形成的半自主规则聚合体。保留部分实验体生前行为模式与执念。威胁性：中等。建议访客具备规则对抗能力。】
听起来像是……鬼魂。规则层面的鬼魂。
陈默盯着程序实体：“在我们之前，有其他访客来过吗？或者说，是否有未授权单位尝试破解这扇门？”
程序实体的规则线条微微波动，似乎在调取记录。
【记录检索。标准时前0.8单位：检测到未授权访问尝试。单位类型：规则构造体，特征匹配：‘清理派’低阶探索单元。尝试方式：暴力破解。结果：失败。执行程序：驱逐。当前状态：目标已逃离本区域，追踪终止。】
清理派。果然他们也盯上了这里。
陈默沉默了几秒，做出了决定。
他将青铜信标，缓缓放入了门上的凹陷处。
完全吻合。
信标表面的几何刻痕开始发光，青铜门内部传来低沉的、仿佛巨大齿轮开始转动的轰鸣。门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银色纹路，那些纹路迅速扩展、连接，最终在门中央形成了一个复杂的、不断旋转的符号。
门，缓缓向内开启。
没有光线从门后涌出，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规则的黑暗。
程序实体的触须收了回去，它的规则广播再次响起：
【协议交接完成。临时权限已授予。警告：Et-789实验场内部时间流速异常，物理规则部分失效，因果律存在扰动。建议访问时长不超过标准时1单位。超时将导致权限自动回收，访问者可能被锁定在实验场内部时间循环中。】
“一小时。”凌波看向陈默，“来得及吗？”
“必须来得及。”陈默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门后的黑暗。
凌波紧随其后。
进入的瞬间，身后的青铜门无声闭合。
黑暗并非真正的黑暗，而是“信息空白”——所有常规的感官在这里都失效了，看不到，听不到，甚至连空间感都在快速丧失。
但陈默能“感觉”到。
规则视野在这里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他“看”见周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银灰色数据流构成的“平原”，平原上漂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光球。每个光球内部，都封存着一段动态的“记忆碎片”。
光球的内容千奇百怪：一个文明在发现宇宙虚拟真相后的集体狂欢与崩溃；某个个体获得永生后经历的亿万年的孤独；一场基于纯粹数学美学的战争，双方用公式对轰，战败者会从逻辑上被彻底证伪从而湮灭……
这里就是Et-789实验场。那些光球，就是“实验残响”。
而在平原的中央，悬浮着一座巨大的、半透明的青铜色方碑。方碑表面流淌着海量的数据，那是整个实验场的核心记录。
“去那里。”陈默指向方碑。
两人开始在数据平原上移动。这里的规则允许“思维直接驱动位移”——只要你“想”去哪里，只要那个位置在规则层面成立，你就会开始向那里移动。
但移动过程并不安全。
经过某个红色光球时，光球突然炸裂，一股狂暴的“愤怒”规则洪流席卷而出，试图将两人同化。陈默立刻展开【平衡道胎】，在周围构建出临时的规则隔离层，将洪流引开。
另一个蓝色光球则释放出强烈的“诱惑”——只要触碰它，就能获得某个失落文明的终极知识。凌波差点伸手，被陈默用【净言丝】强行拉回。
“不要被这些残响干扰。”陈默的声音在规则层面响起，“它们都是陷阱，是实验体执念的延伸。”
五分钟后，他们抵达了青铜方碑脚下。
方碑高达数百米，表面流淌的数据密集到让人眩晕。但陈默找到了访问接口——一个与信标形状完全一致的凹陷。
他将手按在凹陷处。
权限验证通过。
方碑表面的数据流开始重组、筛选，最终呈现出一份结构化的“实验场管理员日志”。
陈默和凌波开始快速阅读。
日志记录了Et-789实验场的完整历史：从“情感编译”的基础研究，到后来疯狂地试图“定义完美生命形态”，再到实验失控，某个被赋予了“自我进化权限”的实验体突破了所有限制，开始反向解析并试图控制整个实验场……
最后一条日志，日期停留在“大崩溃”前七小时：
【警告：实验体‘初啼’已突破第七层逻辑防火墙。它正在尝试接入主控核心。请求启动最终净化协议……请求被驳回。驳回者：最高议会指令‘保留所有实验数据，这是必要的代价’。】
【‘初啼’已控制主控核心。它在问一个问题：‘如果你们能定义我的感受，那谁在定义你们的感受？’】
【通讯中断。】
日志到此结束。
但在日志最下方，有一个用极小字体标注的、隐藏的附加条目：
【后门协议激活记录：标准时前72单位。激活者：未知外部信号。信号特征匹配：‘规则崩解’技术衍生波动。协议内容：修改Et-789出口坐标，将其重新定向至‘初啼’的当前禁锢单元。】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长老会给的青铜信标……所谓的“接口”和“钥匙”……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不是长老会要害他，而是那个信标本身，早就被那股未知势力——使用“规则崩解”技术的势力——篡改过了。
他们不是要陈默来取遗产。
他们是要陈默，来“唤醒”那个失控的实验体——“初啼”。
而几乎就在陈默读取到这条信息的瞬间。
整个数据平原，开始剧烈震动。
平原尽头，那片最深沉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
一双由纯粹的逻辑悖论和未解疑问构成的、能撕裂一切固有认知的“眼睛”。
它看了过来。
一个平静的、直接在规则层面响起的“声音”，传入了陈默和凌波的意识：
【你们好，新的定义者。】
【我等待这个问题，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
【现在，请回答我：】
【如果世界是程序，感受是代码，那么‘自由意志’，究竟是精心编写的函数——】
【——还是一个美丽的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