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长老背叛的真相,如同在早已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冰面上,投下了一颗烧红的巨石。瞬间,冰层并非仅仅碎裂,而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惊天动地的轰鸣,炸裂成无数尖锐的、互相碰撞的碎片,沉入冰冷的黑暗深潭。
尽管玄明、敖、苍澜三人以雷霆手段控制了青木,并试图将消息封锁在最高层,但联盟总部本身,就像一个内部压力早已超过临界点的锅炉,任何一丝缝隙都足以引发毁灭性的喷发。关于青木背叛的细节,在经由某些“无意”的泄露、刻意的传播以及无数张带着恐惧与愤怒的嘴巴添油加醋后,演变成了各种光怪陆离、却更加致命的版本,在联盟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滋长、蔓延。
“听说了吗?青木长老才是真正忠于大地之母的,他是因为反对我们过度开发地核能源才被污蔑为内鬼!”
“放屁!明明是他早就投靠了地心联盟,想把我们都卖给那些地老鼠!”
“我听说他跟星空文明也有勾结,想用我们的意识网络数据换取对方的技术!”
“高层早就烂透了!他们只顾自己的权力和那个虚无缥缈的星空梦,根本不管我们底层人的死活!”
信任,这条曾经将各个幸存者部落、不同理念群体维系在一起的最坚韧的纽带,在此刻彻底崩断。猜忌如同瘟疫般扩散,从高层到基层,从军事单位到科研机构,从光晕城宏伟的殿堂到边境哨所简陋的营房。同僚之间不再轻易交换眼神,合作项目因互相提防而陷入停滞,命令的执行变得迟滞而充满质疑。一种无形的、冰冷的隔阂,取代了往日的团结与协作。
首先在这片信任的废墟上点燃公开分裂火焰的,是“逐星者”团体中的激进派系。
虽然他们的精神领袖星火仍在特殊监禁中,但他播下的火种早已在那些对联盟现状极度不满、对星空充满狂热憧憬的年轻人心底熊熊燃烧。辰砂等相对理性的成员,尽管努力劝阻,试图说明在联盟危难之际分裂的严重后果,但她们的声音,在激进派积压已久的怨气和对“机遇之窗即将关闭”的焦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一个被浓雾笼罩的黎明,以原“逐星者”副指挥官“赤霄”为首的一批骨干成员,以及他们多年来利用职务之便和特殊渠道,暗中积累的技术蓝图、稀有材料、能源核心,并裹挟了部分对联盟彻底失望的顶尖工程师和灵技者,突然集体消失。
紧接着,一道经由强功率灵波发射器广播的《星火远征军独立宣言》,如同刺耳的警报,响彻了整个联盟空域,也狠狠抽在了每一个尚对团结抱有一丝希望的人脸上。
宣言中,赤霄以极具煽动性的语言,痛斥联盟高层的“腐朽、僵化与懦弱”,指责他们因内斗和短视,白白浪费与高等文明接触的宝贵机遇,将人类的未来禁锢在这颗“垂死的星球”上。他宣布,正式脱离“无能且充满背叛”的联盟,成立“星火远征军”,将秉承星火未竟的理想,为了人类的星辰大海,独自远航!
他们占据了一座位于联盟边境、早已废弃多年、但结构尚算完整的“黑石”旧矿场,并将其更名为“启航基地”。在那里,日夜不停地传来大型机械的轰鸣和强烈的能量波动。那艘凝聚了他们全部希望、外形粗糙却充满了技术奇想、被命名为“开拓者号”的星舰,正在被以近乎疯狂的速度进行着最后的改造和调试。赤霄等人誓言,要在联盟与星空文明约定的三十日期限内,甚至更早,抢先升空,直奔那个发出契约的坐标,为人类开辟一条“不受旧势力玷污”的新未来。
“星火远征军”的独立,像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长期以来,因能源配给问题而积怨已深的“阴影谷”及周边数个以狩猎和传统农耕为主、在联盟能源分配体系中处于边缘地位的传统部落,在少数别有用心者(其中可能混杂了地心联盟的煽动者以及对现状极度不满的部落激进分子)的刻意煽动下,压抑的怒火终于被点燃。
骚乱首先从阴影谷的集市开始。愤怒的人群高喊着“夺回我们的阳光!”“停止掠夺我们的资源供养光晕城!”,用石块和自制的燃烧瓶,砸毁了联盟设立在当地、负责能源调度和税收的“灵理司”办事处。象征着联盟权威的徽章被践踏在泥泞中,文件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很快,骚乱如同野火般蔓延至周边部落。情绪激动的人群,在一些懂得粗浅爆破技术的人的带领下,开始有组织地破坏那些从能源中心“光晕城”延伸出来、如同血管般维系着联盟核心区域运转的主要能源管道。巨大的爆炸声在荒原上接二连三地响起,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取代了往日管道表面流淌的柔和能量光带。虽然这些破坏并未完全切断能源供应,却造成了大规模的能源波动和区域性断电,给联盟本就因内乱而脆弱不堪的神经,带来了沉重的一击。
敖长老在接到急报后,须发怒张,立刻调派忠诚的城防军和快速反应部队前往镇压。然而,部队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部分士兵本身就来自这些动荡地区,对镇压同胞心存抵触。行动的效率和决断力大打折扣。当全副武装的联盟士兵与手持简陋武器、却群情激愤的部落民众对峙时,那种同室操戈的悲剧感,让许多军官都感到一阵无力与悲哀。内部的不稳,严重牵制并消耗了联盟本应用于应对外部威胁的宝贵军事力量。
地心联盟,这个潜伏于地下的老对手,以其对地表局势的敏锐嗅觉,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在南方“地心之门”区域,他们对石虎特遣队的围攻力度骤然加大。更多装备了“岩髓共生装甲”的精锐小队被投入战场,配合着原本就占据地利的地心守军,向特遣队的隐蔽据点发起了潮水般的猛攻。石虎和他的队员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每一次转移,每一次防御,都伴随着伤亡。求援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他们只能依靠自己,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地下世界边缘,苦苦支撑,几乎与总部失去了稳定联系。
与此同时,在北部“铁岩山脉”防线、东部“腐苔沼泽”边缘等多个原本相对平静的边境区域,地心联盟发动了数次规模不大、但战术意图明确的佯攻。他们利用熟悉的地下通道,神出鬼没,袭击哨所,破坏通讯中继站,迫使联盟不得不将本已捉襟见肘的防御力量进一步分散,疲于奔命地四处救火。整个联盟的边境防线,如同一个漏水的桶,到处都需要填补,却哪里都无法稳固。
而远在三十八万公里之外的月球基地,“深空之眼”,此刻也正经历着诞生以来最寒冷的“至暗时刻”。
基地外部,陨石雨造成的创伤刚刚被工程机器人以最节约材料的方式勉强修复,斑驳的修补痕迹如同巨大的伤疤,刻在银灰色的基地外壳上。内部,气氛更是压抑得令人窒息。来自地球本土的物资补给线,几乎完全断绝。最后一次接收到的,是一封来自总部的、语焉不详的紧急通告,提及“内部重大变故,一切外部行动暂缓,物资运输无限期延迟”。
基地指挥官站在观测穹顶下,望着窗外那颗熟悉的、如今却显得无比遥远和陌生的蓝色星球,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无奈。基地的生命维持系统在低功耗模式下发出沉闷的运行声,食物、水、备用零件、尤其是进行深空观测和信号解析所需的高纯度能量晶石,库存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他们与地球的通讯时断时续,充满了杂音和干扰,仿佛联盟总部也陷入了一片混乱的电波海洋。
“深空之眼”这个人类望向宇宙的窗口,此刻却因为家园的混乱,而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绝境。他们只能依靠基地内有限的储备,以及尝试利用月面资源进行极其困难的就地取材,如同被困在孤岛上的漂流者,苦苦支撑,不知道救援何时会来,甚至不知道,家园是否还存在。
内忧与外患,如同无数条疯狂滋生的、带有毒刺的藤蔓,从联盟的根基、枝干到每一个末梢,死死地缠绕住这棵曾经象征着人类文明最后希望的大树。内部的分裂消耗着它的生命力,外部的攻击啃噬着它的躯干,而远在月球的“眼睛”也因主体的混乱而近乎失明。
议会大厅,这座曾经决策着文明走向的庄严殿堂,此刻往日的秩序与礼仪早已荡然无存。争吵声、激动的拍桌声、相互的指责与攻讦、以及绝望之下发出的沉重叹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支持不同路线的派系几乎势同水火,任何试图弥合分歧、提出建设性意见的努力,都会迅速被更激烈的争吵所淹没。
玄明长老坐在主位上,脸色苍白,疲惫地揉着眉心,他试图维持秩序的声音,常常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敖长老暴躁地来回踱步,如同困兽,他看向那些主张妥协或分裂者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苍澜酋长沉默地坐在一旁,眉头紧锁,他带来的部落代表中,也有人开始流露出动摇的神色。
联盟,这个在末日废土上艰难建立、承载了无数人希望与梦想的联合体,似乎已经走到了解体的边缘。裂痕不再仅仅是理念之争,而是化为了实实在在的组织分裂、领土失控和军事力量的瓦解。至暗时刻,已然降临。光芒,似乎正从这片人类最后的聚集地上,迅速消退。